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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懂顧爾德:顧爾德逝世30週年紀念 文:麥克



天才的誕生
每一個時代都有偉人或天才,但跨越時代進而影響後代的人,並不多。樂壇中,鮮少有演奏家能讓音符在太空遨遊,藉衛星傳至宇宙外太空,永遠流傳,那是顧爾德與全宇宙最寧靜的對話。1932年,天秤座的顧爾德(Glenn Gould 1932-1982),出生在加拿大的多倫多,身為挪威作曲家葛利格的遠親,母親是他鋼琴的啟蒙老師,父親則是業餘的小提琴家,雙親對他的栽培有嘉,而且相當寵愛,間接促成了這位怪誕又可愛的天才,日後讓世人難望其項背的古怪特質及個人標記,其實皆由其家庭教育開始。

顧爾德的父母親在教會認識並結婚,因此他們一家是虔誠的教徒,或許也是這種原因,讓日後顧爾德的演奏中不時流露出悲憫的氣質。雖然從小就才華洋溢而備受矚目,他首次「正式」以鋼琴獨奏者的身份登台公開演出時,也已經14歲,並非特別的年輕,但他當時無論在學校、教會,或多倫多都早已稱得上是名人等級的天才小鋼琴手。當時的加拿大廣播電台(CBC)獨具慧眼,率先開始轉播他的演奏。1950年才18歲的他接下CBC廣播電台的工作,開始他另一個醉心的事業:廣播。然而改變他的命運,使他為人津津樂道的,是1955年一月他首度在紐約登台演出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這個原本被視為是催眠曲的表演,竟徹底征服了紐約的樂迷及樂評,讓人完全著迷於他那靈活的“解讀”巴哈,以及純熟又風格化的個人節奏。

美國的哥倫比亞唱片公司(CBS)當下就決定與他簽約。同年六月,年僅22歲的顧爾德錄下了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

1955年的「郭德堡變奏曲」
這個初次的「郭德堡變奏曲」錄音版本(同時也是顧爾德在CBS的首張專輯)在當時引來不少話題與爭議:他是二次世界大戰後,第一位訪美的北美鋼琴家,也改變了許許多多人對於巴哈、甚至是古典音樂的另一種閱讀方式。有人覺得挑釁、有人讚嘆不已,時至今日聽來,都是相當前衛而且充滿奇趣的錄音經典。

六月的紐約非常熱,來自加國北方的顧爾德卻全副武裝-穿大衣、戴圍巾、露指手套,及一條毛毯去錄音,演奏前雙手在熱水中浸泡許久,因而雙手經常通紅的演出,彷彿他還在寒帶地區一般。驚人的是,他腦中背起所有的樂譜,所以彈奏時他不僅完全改變原曲的節奏,更不時閉上雙眼、隨之吟唱,彷彿是起乩一般,鼻子快要貼到鍵盤,身體縮成一團,但對於一旁的錄音師而言,他那喃喃的歌聲最令人苦惱,因為如何只錄琴聲降低人聲,成為一大專業難題。顧爾德堅持要坐在他父親為他製作的一把極矮的摺疊椅上才能演奏,因此畢生這隻會發出怪聲的椅子與他的哼唱聲同樣為顧爾德樂迷所喜愛及陶醉,更伴隨在每張錄音唱片裡。他還有個怪習慣是在演奏中會想喝水,所以他總會在鋼琴上擺上一杯水,而他父親也特別為他訂製了放置水杯的架子。換言之,這些怪異的言行舉止,都可能源自於對於家的思念-也就是「鄉愁」。

沒有想到,這張演奏專輯成為了當年度最火紅的古典音樂專輯,當時古典音樂界鮮少有人能首張專輯就登上暢銷排行榜。而他越成名,雪片般飛來的演奏邀約,也讓他離朝思暮想的加拿大家鄉更加遙遠。美俄冷戰期間,他到蘇聯巡迴演出兩週並大獲好評,1962年,指揮家伯恩斯坦特別在演出前致詞,聲明他個人雖然不全然同意顧爾德的演奏方法,但由於他的「出色」才華能讓布拉姆斯的鋼琴協奏曲充滿著好奇、冒險,而且能說服人,因此他特別出來幫一般聽眾消毒一番。不過也由於他的獨奏常常搶了不少協奏家(尤其是指揮家)的風采,指揮家跳出來猶如替觀眾打預防針的這段罕見聲明錄音,也成為樂壇上相當著名的一段佳話。然而顧爾德的內心深處,是極不喜歡現場演奏會的,他認為演奏會是媚俗的,而且觀眾們只是想從中看到出醜,而非真的想聆聽音樂,對於藝術創作毫無前景可言。但他倒是經常上廣播在空中跟聽眾分享他對於音樂的「獨到」見解。兩年後,1964年,他32歲,宣布不再進行現場演奏,這一方面出於他的完美主義,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在不同的領域上,有更傑出的表現,因此他總是自稱是:「一個加拿大作家、作曲家及廣播從業人員,有空時也彈彈鋼琴」…他把彈鋼琴擺的很後面。

鋼琴之外的錄音藝術
在這部紀錄片中,我們看到了喜愛獨處的顧爾德,總是待在錫姆科湖的家,與他腦中的音樂大師及其樂譜做出腦內交流,嘗試分析與解讀那些音樂大師們的曲目,他認為音樂不是用手彈的,而是在腦中的。雖然他退出演奏,他持續在哥倫比亞唱片錄了超過六十張唱片,並張張曲目不同。顧爾德不再公開表演後,他開始從事寫作(樂評居多)、廣播(受訪與製作皆有)、作曲(常用他最愛的四個音符作曲、實驗風格強烈)、指揮等工作,他對錄音有極高的興趣,因此,他製作了許多由他配音及編劇的精彩紀錄片作品。他製作的其中一種是關於音樂家的故事,以荀白克與理查史特勞斯、傳奇指揮家史托科夫斯基為主,因為這些激進的保守派藝術家,其實某個程度與他本身的內在性格,是相呼應的。另一種則是在北極及寒帶加拿大地區的故事,被稱為「孤獨三部曲」的紀錄片。他對於那種生活在冰天雪地處境的人們,有一種無懈可擊的浪漫情懷,他總是覺得他們遠離城市及塵世的喧擾,但又能堅定固執的活出自我,同樣的,這種堅毅的「生命哲學」,也是顧爾德畢生所戮力追求的認同。

隱密的感情生活
在另一部紀錄片《顧爾德的時光之旅》裡,沒有提及到的感情生活,則在這部紀錄片中尋得一些蛛絲馬跡,這也是本片與其他的顧爾德研究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影片追蹤了顧爾德鮮為人知悉的情事,不只是他的感情,更有他與錄音助手之間的兄弟情。我們看到顧爾德一度就要獲得了幸福,最終宣告失敗,一度就要獲得兄弟,卻又無緣獲得。導演問著他的情人們,但最終都獲得一個事實,顧爾德是渴望愛又得不到愛的。這帶著一點宿命的感傷,也帶著許多天時地利的條件。他的女友法蘭西絲.貝魯特說到了他的控制慾,同居女友柯妮莉雅.佛斯(盧卡斯.佛斯之妻)則說到他晚期的服藥過量,影響了情緒,並記錄起他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而他與錄音師羅倫.杜克知己般的情誼,也在這部紀錄片中為顧爾德增添了許多人性溫柔的面向,他的人如他的琴聲,時而低訴、激昂,時而幽微、光明,只是他的人生故事卻總是帶著淡淡感傷。他有著天秤座極度不平衡的狀態,一方面希望能達到他內在對於音樂的理解,另一方面又對當時那種演奏會的型態感到厭煩,他如傳教士般佈道闡述他的音樂理念,確是嚴以律己、嚴以律人的形象出沒在他喜愛的人當中,影片中出現當年被他所善待的佛斯兒女,懷念起他來仍顯得歷歷在目一般。

1981年的「郭德堡變奏曲」
在他五十歲生日的前夕,他突然決定重錄一次他的代表作,這彷彿是他的安魂曲一般,一如預言了他不久後的中風猝逝。他在影片當中說到:「當你在與社會關係失敗時,你可以轉身就走!」但他這次選擇轉身重新錄製這首曲子,呈現的是一個如泣如訴,緩慢深情卻又療癒人心的郭德堡變奏曲,從22歲到50歲,這28年來,他與寂靜共鳴、與孤獨同奏的精華演奏,這詮釋竟意外的生出另一番愁滋味與昇華感,古典樂在他的手中,成為又一次的經典。縱觀顧爾德短暫的一生,他既是鋼琴家同時也是一位革命家,他不只改變了人們對於古典音樂的慣見,更企業化的經營以及使用不同的媒材來改變音樂及人類的關係,換言之,他其實嘗試做的,是讓音樂與人類的距離做出適度的改變與突破,藉由這種創作、這種革命式的表達,使用他的音樂替他現「聲」說法,讓這些音符成為地球上最美好的遺產。顧爾德把他心中的巴哈及郭德堡變奏曲及其他的古典音樂大師作品推陳出新,而我們也因此更能體會音樂那份浩瀚無盡的優美與感傷。倘若沒有顧爾德為我們轉譯那些音符,那些美妙就不復存在,他以終極的投入分享了他超越常人般的生命音符,至今那些只屬於顧爾德的琴聲,還是依然那麼令人心碎與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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