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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陳保中:一個大愛的故事【姊的魔法廚房】20241231


2024來到了最後一天,開完會回到家,特別讓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覺,我想用最平靜的身心狀態,面對過去這一年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然後用全新的自己,好好迎接2025年。
(以下文真的很長很長,請斟酌服用)

(這篇不是要傳達負面情緒,願所有的負面,沉重,都隨新年而遠去)

我想圈內朋友多少都有耳聞了,但事發至今,我是沉寂的。因為我想好好看仔細,對方的下限到底在哪裏。對,我說的正是大愛電視台,事情得從2023年底開始說起。

當時我們接到大愛電視台邀約,拍攝「新大愛劇場」”姊的魔法廚房”一劇,其實剛開始有許多擔憂,大愛劇過去也曾經接觸過我們,但鑒於以往大愛劇預算經常偏向拮据,會嚴重壓縮到拍攝品質,時常間接造成拍攝時長過長,擠壓工作人員勞動權益等等的因素,我們不敢輕易接拍大愛劇場的作品。

但這次來邀約的大愛劇有些不同,電視台推出新系列”新大愛劇場”,從拍攝預算到題材規格、演員卡司,都有全新的願景,有別於以往,台內表示,希望找新的團隊,導演,讓新大愛劇場更貼近一般觀眾。

當時,我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尤其在這兩年影視寒冬的產業狀態下,還有電視台願意加大力度投資開戲,對從業人員來說是雪中送炭的溫暖,於是便欣然接受了邀約,整個提案其實相當順利,很快地我們便拿到了本劇的承製合約,然而簽約當天一個小插曲讓我產生些微不安,大愛台表示我方必須簽押兩張本票給大愛台才能完成這個合約。

也許以往我比較沒有自己參與簽約的過程,這個要求對我來說有些詭異,明明是對方邀約我們承製這個項目,我們居然得押兩張高金額本票?

台裡表示這僅是一個形式,是對電視台內的一種保護機制,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請我們不用擔心,基於互信的善意,我們終究還是押了本票。

完成了簽約。

(這事情後來成為我們的噩夢,當然是後話)

前製作業從一月便如火如荼展開,我想我可以很問心無愧的說,為了本劇我拿出一百二十萬分的誠意,希望在各方面都能讓新大愛劇場有各種突破與嘗試,有鑑於慈濟基金會真善美的精神基礎上,我們試圖打造類似日本晨間劇的新感覺,不管在卡司、拍攝規格、拍攝規劃管理上都是如此。

本劇於二月底開拍。

在全體工作夥伴以及優秀的演員群的支持下,拍攝一路順利,幾乎天天都提早收工,並且拍攝量還超前,當然拍攝過程跟台內自然會有意見上的交換往來,這部分在我們決定接拍新大愛劇場時就有某種程度上的覺悟,大愛台的影片審核有自己一套很奇特的文化。

每周的拍攝完成粗剪後,都會交給台內進行初步審核,除了監製團隊審核以外,台內還有各式各樣的組織與人員都會參與,審核給予意見。

關於這點我們過往便有耳聞,於是我們開拍前便在組內設計了一套拍攝回報機制,現場的所有決定與不大肯定的問題,都會及時跟電視台監製回報與確認,為的就是讓雙方都能在同樣的認知基礎上進行本劇拍攝,第一期拍攝檔順利地交付,其中當然不乏電視台對拍攝內容的意見回復,我方也都秉持誠意,仔細說明修改及調整措施,大愛台也如期將第一期款項支付劇組。

我一直都不是那種只顧堅持自己創作的導演,我深深地相信拍影集的核心,是與觀眾溝通,理解觀眾與社會乃至於甲方的期待,對於各種意見,我通常抱著開放的心態面對,就這樣我們順利完成兩期的拍攝交付。

拍攝來到三月底,第35天左右,拍攝進度已接近全劇一半,然而就在當天晚上,我們無預警接到監製的簡訊。

“通知本劇停拍”

一陣錯愕之餘,我們再三跟監製確認,是暫時停拍抑或是永久停拍?停拍的原因為何?

對方僅表示”經同心圓辦公室指示,本劇停拍且不復拍”,雖然大家都不明白究竟是為何事,然後這個同心圓辦公室又是誰?誰做了這個決定?

但有鑑於出班一天就會燒上幾十近百萬,為了止損,我們立刻聯繫各單位停止出班,接下來幾天,我們反覆希望跟電視台溝通,究竟為何要停拍,對方給出模糊的理由是,各種人物與場次的各種問題讓長官無法接受。

但這些問題,早在交付一二期粗剪的時候,有被提出過,而我方也都及時反饋了改善措施與說明,而且在當時「台裡皆表示接受」,否則一、二期款項又怎會如期交付給我方?

因此這個理由讓我更加困惑,所以交付當時的認同都不算數嗎?

但總之,接下來監製方不再與我們溝通,取而代之是大愛台法務的律師函,接下來的數個月裡,我簡單描述,就是大愛台沒有要讓本劇復拍的打算,也不打算支付我方已經為了拍攝而先行支付的製作費用。

這邊我想說明一下,一般實務上來說,中小型影視製作公司承接電視台的戲劇項目,常遇到類似的金流問題,電視台這樣較大型的單位,付款機制通常因為跑流程的關係會分為多期交付,但實務上劇組的拍攝速度肯定比付款期程快上許多。

時常耳聞許多工作人員殺青很久才拿到工資,也發生過拿不到工資的情況,這便是因為審核撥款跟不上拍攝進度,製作公司又沒能先行墊付造成,我的伙伴都在業界多年,這種事情當然是各種切身之痛,所以,我們公司一向在這方面秉持絕不拖工作人員款項的心態在做戲,於是我們想辦法在開拍前就籌措足夠所謂的週轉金,這個週轉金必定可以準時支付工作人員,及拍攝的各種款項直至殺青。

為什麼願意這麼做,除了這是製作公司本應承擔的責任以外,另一方面是對電視台抱持著善良互信的態度,所以,停拍,而且沒有正當理由的停拍,對我們是最沉痛的打擊。

截至第35天拍攝當天,我們已經預先支出的費用是大愛台交付我們兩期款的三倍左右,可以這樣想吧,我跟公司夥伴們,瞬間,每人各背了一間房子的頭期款,事發的前幾個月我們想方設法地希望跟大愛電視台面談,協商,想搞清楚究竟為何做出這種決定,而且沒有讓我們有解釋跟協調的機制。

對方只是一次次用律師函回應,無奈之下我們只能求助律師,與大愛台進行了唯一一次協商,對方是本劇的監製與兩位從未見過的長官,整場協調會,我反覆問監製,為何當初溝通過並且獲得認同的拍攝意見現在又被推翻?

監製只是一再否認那些他曾經清楚講過的話,兩位長官也僅只是板著一張臉,什麼也沒告訴我們,就連我問對方”究竟是哪位長官決定停拍?”對方仍然沒有給我答案,我想協商破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對我來說,可能前半輩子過的算是相當幸運,我從未想像,自己安安份份的拍戲竟然會遇到這種事情,我很天真以為,當你拿出誠懇的真心對待別人,別人也會用誠懇誠實的真心對你,大愛台後續的律師函敲碎我這個幻想。

他們不僅沒有要支付我方已經墊付的拍攝款,甚至表明連已經支付給我方的兩期款項都要追回!

(那兩張本票此時便發揮了作用)

理由是他們受到了損害,我就想問,拍攝的費用都是我們去借來墊付的,貴台究竟被損害了什麼?在那之前我都不想提,我們身為導演,製作單位的名譽,演職員們付出的努力,被這樣片面的停拍,給糟蹋得一塌糊塗。

這才叫做損害!

本來我們相信,”新大愛劇場”的願景,是台灣影視圈的一種新活力,現在這麼發展,它其實是要來傷害從業人員的嗎?無助感在五月左右達到頂峰,我們求助過各種單位,從民意代表,甚至文化部長,到與慈濟基金會友好的相關人士,基本上都石沉大海。

我想這可能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社會現實,我記得在某一次求助被拒的當下正好是浴佛節,電視上轉播著慈濟基金會在自由廣場舉辦大型浴佛活動,各種國家政要都出席了活動,場面看起來溫馨異常,法象莊嚴。

但那個當下我只意識到絕望,也覺得真是很可怕,心想著…他們是可以打著慈愛的名號,做這種侵害產業的事情嗎?

我心裡充滿著這種想法,但我知道我並不能代表產業,我只能是我自己,事發至今我無數次進行自我檢視,

是不是有哪個環節,我做了錯誤的決定,導致事情變成這樣呢?

有沒有哪場戲,哪個鏡頭,我一不小心被創作慾給蒙蔽了?

有沒有哪場戲,哪個表演,我一不小心玩過頭沒幫甲方著想了?

有沒有哪場戲,哪個意見回饋,我一不小心沒有認真看待跟回覆了?

說真的我沒想出來,我也問了劇組及公司的夥伴,他們也沒想出來,這件事情在業界傳開,我們接到許多朋友關心的電話,有人介紹律師,有人介紹有力人士,我們衷心感激,這期間很多前輩告訴我們,不能姑息這件事情,大愛電視台過往就以無理無盡的修改重拍聞名,而且製作合約還是萬年一份的霸王合約,內容滿是對甲方的保障與對乙方的強暴。

更不用說在我們的例子裡,即便沒有違反合約,對方也是一樣強暴你,一條簡訊就無視合約精神的叫你停拍了

連個合理的解釋都懶得給,七月以後我重新整理了下心情,積極的跟團隊整理證據,找了律師,準備步入司法程序,我自問我與公司,不論是在業界,抑或是文化部,都應該可算是還不錯的績優單位,我們沒有超大型的偉大作品,但一路走來是勤勤懇懇的堅持創作,也有一些可圈可點的成績,我們堅持劇組勞動權益,希望拍戲可以是件快樂又正常的工作。

所以這樣的事情,這樣的情節,我們斷然無法接受,過去的三年,經歷疫情,影視寒冬,我們從未放棄過持續的創作與拍攝,手邊的幾個項目好不容易眼看都在明年將要一一成行,這個債務不會打倒我們,只是可能讓我們過去三年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

這個債,我們不會背,不是背不起,而是無論如何不能夠甘願,尤其不甘願被大愛電視台這種單位給欺負,對於慈濟基金會的理念我相當尊重,他們在方方面面都對台灣社會起到正向的作用。

我們製片的母親,是一名虔誠的慈濟人,幾十年來辛苦做回收奉獻給慈濟,這份辛苦與愛心,也是促成大愛電視台的一顆螺絲釘,但她一定沒有想過,大愛台收受著這些愛心,做著殘害產業的事實,影視圈經常性的有一種氛圍,遇到事情不要聲張,盡量私下解決,不要涉入,不要出頭,審時度勢,該認栽的時候就該認栽。

我不知道這種氛圍從何而來,也許是工作機會得來不易,產業結構充滿了不能說的秘密,總之過去幾年我也隨波逐流成為了這樣的人,面對許許多多不合理且粗暴的事實,我都沉默了,但這一次我沒法繼續忍氣吞聲!

因為事發至今,我聽到太多,電視台的人四處在業界放消息,說停會是因為我們公司拍攝不周,狀況百出,還無法溝通,我不想幼稚的隨著他們起舞,我這人拍戲有沒有品質,我們這個單位好不好溝通,我想業界應當自有判斷,但被造謠我們拍攝不力,溝通困難,這已經踩到我們的底線,而且罔顧事實,嚴重汙衊了我的拍攝夥伴與參與的優秀演員。

之所以要出來發這篇文,主要的目的便是在此,這個案子我方已經正式對大愛電視台提告,法院裁判講究的是證據,事實的判定我們交給律師及司法,但對於這種人格及名譽的汙衊,我無法容忍,必須出聲捍衛,我知道此時此刻,還有很多業界的夥伴,朋友,正在所謂的”新大愛劇場”裡面,拍攝,殺青,等播出,等下一次拍攝。

我跟我公司無意抹煞這些努力與喜悅,但我們和那些曾經與我們一同為本劇付出的夥伴,他們的心情與名譽,亦必須被捍衛,我深信惡質的事實應該被揭露,也深信公道會被伸張,選擇在2024年的最後一晚寫下這篇文,發出去以後,期望2024年以及大愛台帶來的沉重痛苦的一切都會過去!

不再回頭!

No man is an island

導演陳保中,寫於2024.12.31 清晨五點

原文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