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連線】
作者:陳栢青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0/06/11
語言:繁體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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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大人先生》陳栢青睽違四年長篇力作▍
青春期即是活生生的恐怖片。
不是吃人,就是被吃。學校就是這樣的地方。
如果你當過高中生,你就知道,教室裡有一個地方,那是洞,
陽光照得到,但就是陰陰的。總有陰影蓋住它。
似乎瀰漫一股氣味,動物屍體腐敗,
或是食物正漸漸生出纖毛。不祥之處。
▍霸凌無所不在,校園即地獄──
▍他媽的高中生活,比恐怖片更恐怖。
「你知道有一卷錄影帶,看完七天後就會死掉嗎?」
台灣爆發大規模傳染疾病「HLV」,從感染到死亡,最多只有三天時間。
九○年代經典日本鬼片《七夜怪談》成為一世代的集體記憶,台灣總統府異想天開:如果詛咒影片是真的呢?詛咒規則是這樣的,看完的人在七天後一定會死掉,也就是說,在這七天內,怎樣都不會死。即使感染三天便會奪命的HLV。
絕教高校蒐羅各種影視人才,提供場景,典藏各種電影道具。它本身就是一個博物館。那麼,有那卷錄影帶存在,不是很合理嗎?
為了一卷詛咒錄影帶,絕教高校裡的一群過氣恐怖片演員要合力用恐怖片救台灣。但事實是,高中才是真正的地獄。在這個人吃人的小型社會,人際關係比任何詛咒都恐怖。
(等等,就算真的存在那卷錄影帶,七天後大家還是會死啊!)
(沒關係,我們還有更多恐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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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特色:
1.《尖叫連線》挪用俗濫的恐怖片元素,操弄與嘲笑各種定律與規則,是致敬,是後設,是恐怖片的教戰講義,更是寫給恐怖片的情書。一如那些伴我們長大的恐怖片,越B級越有愛,愛看又要遮掩,遮了眼又忍不住要把手指打開一道縫隙。
2.獻給曾經真切恐懼著的童年與青少年,獻給所有黑色的夜晚。有笑有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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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栢青
1983年台中生。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全球華人青年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作品曾入選《青年散文作家作品集:中英對照台灣文學選集》、《兩岸新銳作家精品集》,並多次入選《九歌年度散文選》。獲《聯合文學》雜誌譽為「台灣四十歲以下最值得期待的小說家」。另曾以筆名葉覆鹿出版小說《小城市》,以此獲九歌兩百萬文學獎榮譽獎、第三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銀獎。另出版有散文集《Mr.Adult大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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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推薦文】發達視覺文明時代的黑暗之心◎陳國偉(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副教授)
序曲
上部
插曲一
插曲二
下部
結局(或開始)
後記
謝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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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發達視覺文明時代的黑暗之心】
陳國偉(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副教授)
《尖叫連線》這本小說出現在二○二○年這個時間點,可以說是一個極其驚人的巧合,故事從一個突發而極易傳播的HLV病毒席捲台灣開始,而且包括總統在內超過七成的台灣人已經感染,三天內便會死亡。國安高層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透過經典日本恐怖片《七夜怪談》中,那卷看了七天後就會死亡的錄影帶,延宕所有人死亡時間的來臨;而好巧不巧,存放這部電影的地方,就是一個明星培育高中,而許多曾在恐怖片中登場的演員,包括貞子,也在這所高中就讀。
當然在我們慶幸現實發展真的比小說驚奇,台灣獨步全球守住了肺炎病毒的威脅之際,雖然作者的初衷並非把小說發展成一個末日災難預言,但無庸置疑的,這部作品的成功,正是建立在滿滿的恐怖片既定套路之上。然而陳栢青這些安排,又不是真的要講述一個完全服務類型愛好者、讓讀者冷汗直流的恐怖故事,反而更多時候要藉著這些原本應該提供恐懼滿足感的戲劇性結構與橋段,去再現一個根植於日常的、更為恐怖與殘酷的生命經驗,那便是霸凌無所不在的高中生活。
其實用類型的框架去講述純文學關心的主題與意義,在戰後台灣文學史中早已班班可考。姑且不論反共文學中那些間諜之間的爾虞我詐,一九八○、一九九○年代開始,包括張大春、平路、黃凡、林燿德、楊照等有自覺地運用推理與科幻類型,去演繹解嚴前後蠢蠢欲動的政治批判與認同辯證;而到了洪凌與紀大偉手上,則更進一步將性別政治與推理、科幻與奇幻混搭,甚至吸血鬼、怪物等次類型也同步登場,進一步解放純文學的敘事秩序。
進入二十一世紀,類型更成為炙手可熱的敘事裝置,不僅屢屢在吳明益、高翊峰、張耀升、伊格言、朱宥勳、洪茲盈的創作中現蹤,甚至五年級的駱以軍、陳雪,也加入了將類型文學組裝入純文學的行列。解嚴以來台灣小說所謂的眾聲喧譁,不僅只是各種認同政治的主體表述,更是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疆界的曖昧化與相互內化。
也因此,在二○一二年五月《聯合文學》雜誌「20位40歲以下最受期待的華文小說家」專輯的導論中,當時我特別指出對新一代的作家而言,大眾文學類型已經具有高度的正當性,成為他們重要的創作利器。而在其中,陳栢青更是善於進行各類創新實驗的佼佼者,從他早年獲得文學大獎的〈武俠片編年史〉(2004)、〈手機小說〉(2007),或是後來以葉覆鹿為筆名撰寫的《小城市》(2011),都可以看到他透過大膽挑戰純文學與新大眾類型的嵌合可能,來回應新的科技媒體與視覺文明所造就的倫理新景觀。
在〈武俠片編年史〉與〈手機小說〉的階段裡,陳栢青勾勒出橫亙在代際之間的,是新型態的科技載具與社群媒體,但他也同時探問著,這是對倫理關係重新縫合的機會?還是更加鑿刻的深淵?然而才不過幾年,他已在《小城市》中驚覺到,即便在橫向的同世代之間,網路也已經過度催化關係的密度,而讓人際無可扼抑地疲憊軟癱。甚至彼此之間所以為獨有的世代記憶,卻可能只是隨處可見的視覺媒介大規模的擬象,每個人都早已將主體交付給無處不在的權力機制,毫無出路可尋。
同樣的關懷延續到《尖叫連線》的恐怖青春群象劇,在這個看似充滿聲響的書名中,講述的卻是視覺如何宰制我們的所有感官與記憶,甚至生命的存廢都由視覺所誘發的一連串吞噬身體慾望所左右。唯一的存活之道,正如書中的角色所言,「不是吃人,就是被吃。不過,學校就是這樣的地方,我們不都知道了嗎?」
陳栢青以表演性的狂亂與後設敘事(那無處不在的導演在場與指示),悲傷地指出在那看似最純真的校園空間中,傷害是主體存活必要的一種表演,或是預演。因為要活下去,所以必須要霸凌,必須要犧牲他者,一如所有恐怖片共享的敘事邏輯,啟動救援(救贖)的前提,是必須有人要先死。若沒有第一名受害者來吸引殺戮者的目光,將其引開,那麼就無法啟動救援,打開救贖其他人的出路。
不過,陳栢青的警覺不僅止於校園暴力的生產邏輯,更在於提出這背後整個時代的景深中,潛藏的情感機制。從《小城市》到《尖叫連線》,他不斷質問在這個數位媒體已然全制霸的時代,牽動大規模群眾愛憎的,究竟是什麼?
特別是台灣這幾年歷經了各種網路平台所進行的政治與情感動員,無論是文字或影像為媒介,都以視覺的願(怨?)力向我們襲來,將我們席捲其中,成為召喚黑暗之心的基本配置。弔詭的是,早已習慣被科技載具裝載的我們,身體與心靈都被這些數位原生資訊所穿透與浸潤,我們陷入同時來自於「看不見」與過度「看得見」的恐懼,一如小說中透過視覺的感染者,仍必須透過視覺治療,彷彿完全無法逃脫。
然而,難道我們就這麼束手就擒?陳栢青在這本小說告訴我們,既然最恐怖的,是來自於那無法逃脫的,日常的重複,但卻又是我們追尋的,悲劇的,喜劇的,魔術的戲劇時刻,那麼我們就如演員般,投入這個時代的日常恐怖大片吧,一同去經歷那些恐怖片中最驚心動魄的歷程。透過擬仿、錯置、接肢、寄生一個又一個的恐怖片情節,角色與我們才能有機會不斷地重來,延宕時間,在恐怖片中找到解答,延後死亡的到來。這是主體的選擇,角色與我們的能動性,只要能找到出路,就有生機。
也因此,終究還是得回到類型小說的本體。曾經我們以為所有的人生與故事都是原創的,都是那麼獨一無二,這是啟蒙主義之後、文學現代性肇始所帶來的啟示,但也是桎梏。但進入現代沒有多久,人類便已發現自己的身世並沒有那麼獨特,更不用說在這個高度科技擬仿複製的二十一世紀,真實與虛擬可能互為副本,唯有在重複中才有可能找到真理。
而這就是大眾類型揭示的最大意義,因為在重複中,我們才能找到差異,覓得出口。陳栢青在《尖叫連線》中最傑出的創意,是他有別於過往的台灣作家,另闢蹊徑地選擇了鮮少人會處理的恐怖類型,讓它成為通往我們這個世界真相的可能甬道,視覺文明時代的黑暗之心。繼續迷途或尋覓出口,一切都是我們的選擇。嚴肅文學?經典雅正?通俗流行?它們各自掌握世界真相的A面與B面,看似一體,卻有著不同的臉。
「『看來你也懂了。親愛的薛丁格。』明蒂用激賞的眼神看著我……」
是啊,如果你還不懂,那就表示你還沒進入這個小說的內面,傷害與被傷害的風景內面,我們世界的核心。
我想栢青(國青)有義務再重複一次來告訴你。
(導演,我們再來一次。)
那麼,我們在這本書的最後,謎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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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陳栢青)
我一直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四月,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變成怪物的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四月,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電影《洛基恐怖秀》扮裝的日子。黑絲襪、火紅假髮、女僕裝。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變成別人。
那一天,是我生命裡小小的星期日。我甚至為此訂了間西門町的小旅館,分明家住台北,卻為了一場電影,大陣仗慎重其事像要出國。拖著行李箱進去,電梯開門關門,走出來另一個自己。
人造人、暴露狂、扮裝皇后、清朝格格、女伯爵、蒸氣龐克風蘿莉、怪博士……我一直記得,那一個夜裡,大家都來了。世界上所有的怪物們。
但我真正忘不掉的,是戲散了要回去的時候。
那真是好晚好晚了,路邊攤販車都散了,路燈一盞一盞的熄掉,早春的風好涼好涼,毛細孔像要都開了,瞳孔比平時大,卻又覺得心縮起來,像貓的眼,什麼都被放大,都銳利許多,足以讓一切隱沒在暗暗的鈍角裡。我走在深夜的西門町徒步區上,我把高跟鞋踩得扣扣響,我走得裙襬飛揚。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和夜是溶在一起的,黑暗反而讓我安心。有那麼一刻,我真的好愛好愛這座城市。我深信這個世界也寶愛著我。
但愛也是一下子。徒步區走到盡頭,喇叭聲遠遠近近,我看到別人,我看到別人正看著我,於是我重新意識到自己。我重新看到自己。
(脫落的口紅。)
(斷掉半截的高跟鞋。扯破的絲襪。)
(假髮歪斜露出一截髮網。)
(玻璃窗裡一張疲倦的浮腫的臉。)
走進旅館的時候,我有點遲疑,想說是不是要摘掉假髮,或是先把高跟鞋拎著。但後來我只是緊握手上的水瓶,希望那是掩體把我藏起來。我把臉壓得很低很低,低到埋進假髮裡,從旅館大門到電梯這一段路那麼短,便就是我長長一生的縮影:變成鬼。希望沒有人看到我。
礦泉水瓶裡水平面傾斜。頭上日光燈大亮,人們的眼光又比日光燈明亮。腳下陰影縮短。我裙子多膨大,卻無處容身。星期日過去了,魔法在這時候消失了。
我知道,我就要變回我自己。
我一直記得,走到電梯口時,坐櫃檯的阿姨忽然叫住我。
怯生生回過頭去,我忽然意識到,糟糕,那我要怎麼證明自己是登記的房客?他媽這根本兩張臉。糟糕,阿姨該不會是想說些什麼話,她是不是要訓訓我,現在這個世道齁你們年輕人……
結果櫃檯阿姨只是遞給我一根吸管。
我愣愣看著她。
她伸長了手,又把吸管推近一點。
「喝水不要那麼急。」她說。
啊?
「喝水不要直接瓶子對口喝啦,要用吸管,否則口紅會掉捏。」
她理所當然的跟我說。話家常一樣,好像我就應該這樣。好像我本來就是這樣。
「當我年輕時,戲院在午夜場播放這部戲,那並不是為了藝術,而是為了讓無家可歸的人,讓那些沒有歸宿的人,在這麼晚的夜裡,有可以去的地方。」我少年時代好喜歡的影集《GLEE》裡,合唱團老師對演出《洛基恐怖秀》的孩子這樣說。
我真的好喜歡《洛基恐怖秀》喔。我好喜歡這座城市。喜歡那些喜歡我,或是不喜歡我,卻願意接受我的人。
我一直記得。我記得陌生人的寬容。他們的善意。記得人們接受我的樣子。
嘿,親愛的,我知道你今天也過不好。你也變成某幾秒鐘的鬼了嗎?有一百把尖刀和斧頭想對世界猛力戳擊,心跳像炸彈倒數,有異形正要從喉頭蹦出來。但怎樣血管脹大,任血絲瀰漫雙眼,最後也只是嗚嗚把自己縮回陰影裡,貞子拖著白衣長襬爬回井中。
其實,我也很害怕。我害怕這個世界。我以為我可以躲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文字,或是文學裡。但有一天,我最好的朋友跟我說。欸,其實他看不懂我寫什麼。那時候,我忽然想,文學多安全。在這裡我過得挺愜意的。
但只是這樣就可以了嗎?
於是,我想寫這本小說。我做了一些嘗試,我放棄經營文字,那曾是我最擅長,能讓我盡情表演,也能使我遮蔽的魔術。但我知道,要讓一些東西變簡單,才能讓另一些東西變複雜。我想讓故事主導一切,我研究類型的規則,試著接受其中一些,然後顛覆一些。我要老實說,這對我很難,好想握著你的手說,很多事情,這也是我的第一次啊。但是,你知道嗎?我想去更遙遠的地方。就算那個遙遠,其實是離我們很近的,我們名之為世界的地方。
來,快把假髮扶正。睫毛梳高點。妝哭花了就不好看囉。肩要沉胸要挺,還有,「喝水不要直接瓶子對口喝,要用吸管,否則口紅會掉捏。」你要記得,你是那麼值得被珍愛的,你很不一樣,在那麼多人裡面你總是被挑出來,但請你不要停止做你自己。夜還很長,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來到我的故事裡。你看,我也沒有放棄喔,我也很怕啊。但是,我啊,好想,好想說故事。我想為你歌唱,我仍想讓世界聽到我們的聲音。我想為我自己,為你記得我們的樣子。
「我想要你記得,世界上所有的怪物都祝福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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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連載:序曲
柏油路上殘留幾條剎車痕,開道警車半空旋出紅藍光線,摩托車居首,特勤車輛壓陣,後頭保持距離不快不慢跟上幾輛黑頭車,浩浩蕩蕩這麼長車隊,鳴笛聲震天價響,也只能堵在這。
熱天午後,大街兩旁店鋪鐵捲門拉下,墨鏡前映出緩緩上升的蒸氣,柏油路望去皆歪斜,空曠的三線道中央,人車皆無,只有那輛嬰兒推車橫斜柏油路中央。
摩托車踢起腳架。警車車門大開,擋不住後頭的幾顆頭顱。金魚缸一樣的全罩安全帽朝對方望去,彼此眼裡都是黑色遮光罩上那只小小的嬰兒車倒影。
但沒有一個人敢向前。
「前導車隊,確認。」
胡鐵軍對著耳機下方麥克風低聲說道。
耳邊迴盪只有無線電低頻回音。
胡鐵軍人中盈滿汗水,想要叫司機把冷氣開強一點,伸出手拍拍椅背,這才發現,整條手臂早都起了雞皮疙瘩。冷氣像煙霧一樣打在他臉上。也許,無關冷熱。是緊張的關係。
「前導車隊,邀邀八,洞洞拐,你們去確認。」
兩顆黑色安全帽回望,跟著對黑頭車做了手勢,外人不知道「老太太」在第幾台車裡,但所有人都知道國安局的胡隊長坐在第一輛。
「鐵軍,『老太太』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停下來?
因為要保住你的命啊。也就保住我的職位。胡鐵軍還沒回答呢,耳機裡先傳來一陣頻道切換雜訊:「天龍A呼叫天龍B,老太太問,他能否喝點水?」
不行──
耳機裡先傳來另一個聲音,很尖銳,應該是疾管署長羅胖子的聲音。胡鐵軍一手抓著耳機,任羅胖子在那頭嘮嘮叨叨複述各種可能傳染途徑,天啊真像是老太太,不,比我們選出的那個「老太太」還多話,胡鐵軍正要插話講個兩句,面前筆電螢幕畫面迅速吸引他注意,鏡頭裡出現嬰兒車影像,拱起的遮陽棚上蕾絲鉤花多細緻,安全帽上別著攝影鏡頭的洞洞拐正在靠近。
「食物和飲用水也可能是傳染源……」
耳機裡羅胖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對,但誰知道到底是怎麼造成傳染的呢?胡鐵軍盯著影像,螢幕畫面晃動,洞洞拐小心翼翼,那麼短距離,此刻在胡鐵軍眼裡被走得多漫長──可能就是生與死的差別──胡鐵軍覺得自己也正走著,走在一條看不見的鋼繩上,他分神對著麥克風交代:「可以喝。」
水可以喝。
「可是……」
「我也喝了。」胡鐵軍一句話擋掉。我喝了也沒事。「老太太」可以喝。胡鐵軍的意思是這樣。
而胡鐵軍沒說的是。Lv3發動之前,那人就死了。
漂浮在水塔裡。
腦海影像還如此鮮明。水中散開的頭髮。鬆軟的四肢。他住那棟大樓喝了整整兩天屍體浸泡過的水。
直到胡鐵軍扭開水龍頭,在嘩嘩作響的水流裡發現一根很長的頭髮。
打撈後檢驗,雖然屍體因泡水而腫脹,但由胃部鼓脹並且被食物撐破的情況研判,屍體在生前已經感染HLV,並且進入Lv2末期。
HLV從感染到死亡最長不過三天時間,而從撈起屍體那刻到今天為止,喝下屍水的胡鐵軍身上並沒有出現任何HLV相關症狀。別說到達Lv1級別,就連感冒都沒有。胡鐵軍想,少數能證明的事情就是,我他媽的走運。以及,水不會傳染。
但HLV到底是怎麼傳染的?
那暫時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讓車隊繼續往前。
電腦裡畫面鏡頭猛然拉近,「現在我要檢查嬰兒車內部。」耳機才傳來這樣的聲音,下一秒,畫面猛晃。
應該是洞洞拐往後一退。
這時前方出現騷動,大隊人馬蟻群一樣猛地散開。
胡鐵軍按下筆電暫停鍵。回放,螢幕裡畫面快速倒轉,他對著麥克風大吼:「報告,快報告,那裡頭有什麼?」
而電腦影像先一步告訴他答案。
倒轉。定格。回到嬰兒車頂蓋掀起那一刻。
畫面裡,嬰兒車裡頭,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有,那裡面有……」而洞洞拐牙齒打顫,像一台老式打字機,答答答,敲擊半天,沒一個字有意義。
胡鐵軍再度審視影像。
沒有東西啊。
放大五十%,再放大三十%。滑鼠拉出縮放框局部放大。再放大。
只見嬰兒車的絨墊軟布上,剩下一具很精緻的,粉紅色的下顎。上面黏著一兩顆珍珠般,或者玉米似的顆粒。
那是人類兩歲大時的牙齒。
是HLV進入Lv3的症狀。
「防疫人員呢?」胡鐵軍問,而耳機裡羅胖子先一步喊:「請老太太不要搖下車窗,不能排除空氣感染。」
聲音實在太大了,鐵軍忍不住要把耳機拔下,卻在這時,光線探入,車門猛地被拉開。
老太太就這樣坐了進來。
「我可以坐這裡吧。」
當然,你可以坐在任何地方,因為你是老闆。
「當然不行,」胡鐵軍說:「太危險了,如果恐怖分子或是失控的民眾針對車隊,遭殃的通常是第一台。」
「現在還在意恐怖分子嗎?」老太太瞇著眼,有一種貓的神情。鐵軍發現老太太縮得更小了。雖然臉上妝容完整,鼻影打得極好看,讓臉部變得更深邃,但整體表情卻透露一股疲倦。
「列車翻覆。塑膠炸彈。」老太太說:「毒氣。水庫金屬汙染。食安問題。那些都比不上這個。」
「HLV。」胡鐵軍接話。必死的疾病。無解的傳染病。
「不,就算是HLV,也比不上的是,」老太太說:「恐懼。」
「我要車隊繼續往前開,不要再停下來,讓我們把這件事情了結了吧。」
胡鐵軍不知道要了結的,是HLV?是這趟任務?或者,是恐懼?
「車隊依照原定計畫,繼續往行天宮前進。」老太太說了算,前導警車重新發動引擎。
沿路店家的鐵捲門都拉下了,且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仔細看的話,甚至連流浪的貓貓狗狗都沒有。只有樹影斑駁,日光是那麼強,太強了,打在鐵捲門和路邊停放的汽車車身上會閃出一種甲殼蟲般的金屬光讓人目盲。有幾秒胡鐵軍甚至有錯覺,這其實是午夜。或者,自己被養在水族箱中,一切都是造景而已。台北城已經沒人了。
「進入Lv2時,感染者會有嚴重的暴力傾向……目前沒有辦法透過檢驗確認感染與否,只能透過發作的癥狀判讀,加上……我判斷這嬰兒車可能是有心人所放置,建議改變行程……」耳機裡羅胖子的聲音斷續傳來。胡鐵軍望向老太太,卻發現他早就把耳機拿下,手指壓著嘴唇,給胡鐵軍一個共謀者般的笑。
司機點開駕駛座旁小螢幕:「新聞已經有報導了。」
「總統親往行天宮祭天。以行動破除疾病傳染謠言。」主播正報導本節重點新聞。
「……為了破除HLV爆發大規模感染已經無法遏止的傳言,總統預計今天正午前往行天宮祭天,要以行動表示,HLV疫情並沒有如坊間謠傳已經失去控制。總統並將發表演說,宣示防疫決心,據疾管署羅署長表示,他們已經初步掌握感染人數和相關防治措施,相信在……」
真的嗎?「已經初步掌握感染人數和相關防治措施」?胡鐵軍無聲望向老太太,他心裡想,為什麼主播都比我篤定,為什麼新聞知道的比我還多?
「這條路不能走。」然後他開口。
車隊必經的道路前方出現一輛嬰兒車,嬰兒車裡有感染者遺骸?這是巧合,還是示威?這是否代表已經有人掌握老太太的行蹤?
「可我必須要去。必須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這很重要。」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傳染途徑、治療方法、疾病生成原因,這些我們都還不知道,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毀滅人類的,不是疾病,而是,恐懼。」
「所以我必須要去,只要我出現在人民面前,就能安撫他們。」
領導人必須去做一件事情,讓所有人的心像繩結一樣團結在一起。
「可是這條路……」
胡鐵軍回頭望,車窗外只有一式一樣的黑頭車緊隨在後,而這麼多武裝精良的特殊人員,燒掉幾百萬武裝起來的防護配備,卻讓一輛嬰兒車給擋下。那像是一個警告。總讓他心神不安。
「不然,」胡鐵軍說:「我有個建議。」
「反正只是要祭天,要總統露面安定人心,那去哪都是一樣的。」胡鐵軍說:「不如,改往,龍山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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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鐵軍還看著自己的筆電,但不管怎麼切換,不同的新聞其實播放一樣的畫面。只是角度不同罷了。應該所有的媒體都緊急移動了,在鏡頭轉播下,那個人,「老太太」正踏上龍山寺台階。在他身後跟著的是副總統。螢幕雖然小,但螢幕裡的龍山寺顯得比平常大多了,也許是因為人的關係,沒有人了。甚至不需要維安人員前往淨空,紅漆寺門後是空蕩蕩的廟埕,就算各家電視台出動記者和相關人員,但包含維安人員在內,胡鐵軍怎麼覺得,廟裡的神第一次比裡頭的人多。
但這麼多神,可有一尊,正護祐著這座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