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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2013-02-25星期一




2013-02-22星期五(專訪:劉紹華。卡奴。奧斯卡預測檢討。)

(攝影/但以理)【圖片皆取自網路搜尋版權為其所有人所有】

劉紹華簡介:
人類學活在我的眼睛與血管裡。近二十年來,我當記者、從事國際發展工作、投入人類學的學術田野調查,角色雖異,卻讓我有機會長年在世界不同角落參與當地生活、體會人情,並見證這個快速變遷世界裡的悲歡哀樂與權力失衡。

滿實多元的人生閱歷,總在我返程歸鄉時塞不進有限行囊,諸多的尋常人事物在瞬息萬變的人世中常一閃而過便被忘卻。只發生過一次的事等於沒發生過。微小如我不樂見所有往事如煙。

歷史一眨眼,我雖恍惚,但仍努力清醒,記錄、分析、審視我親身經歷過的時代流轉與人生百態。這是我生涯軌跡的殊途同歸。任職於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本書英文版榮獲第一屆中央研究院人文及社會科學學術性專書獎。

【我的涼山兄弟: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劉紹華
第一章 導論
「現代性」堪稱二十世紀的宏偉敘事,以史無前例的姿態在人類史上掀起全球性的社會變遷。中國,在這場大轉型中,是多元現代化力量較勁最為高潮迭起的場域。本書所要呈現的,便是在四川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諾蘇人(見地圖一),在短短半世紀中,所經歷的空前鉅變:從部落社會躍入社會主義集體公社制,再一百八十度翻轉到資本主義市場改革的錯綜複雜過程。本書討論的鴉片貿易、文化與社會轉型、海洛因與愛滋雙重流行病,以及當地青年的跨境流動與快速漢化等現象,充分顯現出當代中國現代化歷程對於諾蘇人的衝擊影響。恍若在歷史上一眨眼的片刻,諾蘇人的生存時空就順著現代性的方向隨風而逝,速度之快,任誰都頭昏眼花,更何況這大規模的集體翻滾也不過是從一九五○年才被迫揭開序幕。

一九五○年代時,甫掌政權的共產黨依據蘇聯的史達林原則,展開了中國史無前例的民族識別計畫:無數少數民族由政府劃界命名定案,最終被分成了一個漢族與五十五個少數民族。涼山的諾蘇人就這樣與雲南、貴州其他較接近的族群,被整合分類為一個由國家創造的新興民族——「彝族」。本書最主要的田野研究地點為利姆鄉(見地圖二),位於涼山彝族自治州的昭覺縣。這裡是諾蘇人口中的「腹心地區」,也就是保留最多諾蘇主流文化的傳統區域,大山環繞。 利姆鄉有個適合種植高山水稻的著名大盆地,最低處也有海拔一九○○公尺。此地雖位極偏遠,在一九九○年代末期卻已為海洛因與愛滋所吞噬,被政府視為最嚴重的雙重流行病災區。

我試圖透過檢視諾蘇人過去半個多世紀以來,如何參與國家加諸於他們身上的各式現代化計畫的歷程,來理解流行病爆發的曲折因果關係。我將詳細記錄諾蘇人的生活經驗和個人口述歷史,並藉由在地人的觀點詮釋諾蘇文化與社會的角色,以理解本書中那群年輕氣盛的主人翁,在面對全球現代化的主流來臨之際,如何一躍投入市場改革的洶湧波濤。本書所要顯示的是諾蘇人在面對國家策動的現代化政經變遷時,他們對其認知、思索、接受與挑戰的過程。

但我從來沒料到,幫助我理解這些隱晦莫測的現代化力量的,竟然是「神鬼」與「土匪」!在標榜科學至上與極權治理的當代中國,這兩者都難登大雅之堂。但於我而言,他們卻是珍貴無比的相遇經驗。「神鬼」為我開啟了一扇進入諾蘇農村世界的大門,而一群年輕的「土匪」,則與我分享他們對世界的看法,幫助我了解他們為何陷於混沌之中。這些有形、無形的行動者讓我看清楚,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給偏遠邊陲的利姆帶來的排山倒海影響,也讓我更能理解海洛因和愛滋如何改變了利姆鄉民的生活。
底下我要開始說故事了。

鬼故事
二○○五年初,我認識了時年五十歲的拉鐵,他是我第一個主要報導人。拉鐵身形短小精幹,是名村幹部,也是個多才多藝的諾蘇知識分子,還會彈奏諾蘇月琴。拉鐵從未上過學,但努力自學,當上幹部後也常接觸鄉幹部及縣官員,說得一口流利漢語。一般當地諾蘇人就算會說一些漢語,也大多是摻合了濃重四川口音與諾蘇語法的「團結話」。拉鐵的家就位在貫穿利姆鄉的大馬路旁,唯一的小隔間他拿來經營小雜貨舖。每回我造訪拉鐵時,總會看到三三倆倆的村民坐在拉鐵家那閃爍不停的電視螢幕前聊天。這種場合吸引我在田野調查初期,每天都到他家報到,因為拉鐵家是認識和瞭解當地人的好地方。更棒的是,因為我每天都去串門子,拉鐵欣然同意閒暇時協助我做田野調查,當我的翻譯。

四月初一個春寒料峭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吃過午飯後就去拜訪拉鐵。五個男人聚在屋裡頭七嘴八舌地談論某件事,一旁的小孩則盯著電視螢幕傻看。當時我的諾蘇話程度還差得遠,完全聽不懂那些男人在說什麼。但我也不好意思打岔,就坐在那兒,假裝自己很高興聽他們聊天。突然其中一人轉頭看著我,說:「nyici(鬼)。」「nyici?」我既興奮又困惑地重複了這個字。我終於聽懂一個字了!早在進入田野之前,我閱讀過有關諾蘇人病源論的文獻,就看過這個字。但我沒有想過,在我正式開始探究諾蘇人如何看待疾病和鬼怪之間的關聯時,就會碰上這個字眼。「對啊,我知道nyici!」我興奮地再說一次。那群男人發現我居然知道nyici是什麼時,全都興致勃勃地轉過頭來瞧著我,然後七嘴八舌地用有限的團結話解釋給我聽他們剛剛在聊什麼,只是我仍聽得一頭霧水。所幸,這時拉鐵忙完他的小雜貨舖,加入我們,翻譯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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