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法國經典繪作碰上台灣光影詩人,會擦出什麼火花?
以詩意攝影風格蜚聲中外的台灣之光李屏賓,曾以《戲夢人生》、《海上花》、《花樣年華》等片獲得金馬及坎城等國內外眾多攝影獎的肯定,並掌鏡過不少海外作品,如《空氣人形》、《挪威的森林》等,是國際上多位導演心目中最想合作的攝影師。這次受法國影壇邀請,為印象派繪畫巨擘雷諾瓦的傳記電影掌鏡。法式優雅光芒的背後,我們看到的是台灣攝影師的驕傲。此次抓住李屏賓短暫回台的機會,與他談了談參與《印象雷諾瓦》拍攝的過程。
※淺談與《印象雷諾瓦》的關係
Q:參與印象雷諾瓦拍攝的契機?
A:我與吉爾布都已是第三次合作,因為幾次合作下來默契還不錯,加上他覺得這樣的題材對我來說是可以發揮的,所以主動邀請我加入《印象雷諾瓦》這部新片的拍攝。
Q:法國人將國寶畫家的傳記電影,交給您掌鏡,當初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
A:針對這個題材,除了之前拍攝《紅氣球》時於奧塞美術館近距離跟雷諾瓦的畫接觸以外,我做了更多的功課,希望能瞭解雷諾瓦這個大畫家在高齡九十歲時的心境,並呈現他的神彩。因為過去許多畫家題材的電影很少拍的有意思,希望自己能避免重蹈覆轍。
Q:您被稱為光影詩人,印象派也是關於捕捉光影的細微變化,是否本身就很喜歡印象派風格的畫作?
A:其實我喜歡畫也有在收藏。相較於西方的畫作,我比較喜歡中國水墨畫,但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必須進入印象畫派的世界,去理解畫家們怎麼看世界、為何用這樣的陳設,因此有特別去作研究。
※電影製作過程
Q:雷諾瓦以描繪女體肌膚的細膩著名,請問這次是否也有在這方面的攝影技術上特別做調整?
A:這幾年來我都不使用工具,例如柔焦鏡來作表現,而是針對拍攝肌膚的時候去調整光源。比較特別的部份是,平常外景我很少特別打燈,但為了去呈現雷諾瓦的畫風,我請工作人員架了幾盞大燈,做出局部日光的效果,並加了很多不同顏色的色片,製造色彩鮮艷的光,最後呈現出來很自然很不錯。我是看了環境後覺得可行,才第一次嘗試用這種看似不太專業的方式來打燈,去表現這些顏色、還有年代感 。是在能夠掌握的範圍內,依循導演的想法,努力再現雷諾瓦筆觸下的世界。
Q:是否從雷諾瓦的畫作裡得到更多攝影上的靈感?
A:其實美學本來就是色彩的延伸,而色彩又是受到光影的影響。就像我特別喜愛中國水墨畫那種黑中有黑、暗中有暗的細膩層次,西方畫也透過顏色來展現。但電影的美不只是影像的美,而是真實的美,就跟畫家用畫筆重新組合真實一樣,如何在真實光影中,用攝影鏡頭再創這樣的美,就是我所必須要作的。
Q:電影中有幾個很印象派的鏡頭,如大夥在河邊嬉鬧失焦的畫面,是否為您的想法?
A:其實是大家臨時的想法,當時導演發現女演員在水邊走的呈現還不錯,希望能夠拍攝,所以我請助理失焦的過去拍。我覺得有時候失焦是一種美感,是一種想像、是一種印象的表現,影像常常能把缺點轉化成優點。
Q:您說很多美都是臨時捕捉的,不知道是否曾經因為您偶發性捕捉的鏡頭,讓導演因此修改拍攝行程?
A:蠻多的,像這次有一場戲是一群女僕抬著雷諾瓦要上山丘,突然有一道光照在山脊上連成一條金色的線,畫面太美太像畫,本來可以慢慢拍的戲變成要把握時間趕緊拍完,所以我請導演協調,催促本來在旁邊拿相機拍美景的工作人員趕緊上工,搞得大家有點不太高興,但最後出來的畫面真的很美,拍出了雷諾瓦作畫時的那種氣氛和環境。
Q:您與吉爾布都導演在美學上如何溝通,大都是導演會讓步嗎?
A:這次拍《印象雷諾瓦》的前期,看了現場後我覺得色彩有點貧瘠不夠豐富,跟我合作很多次的美術組就開始緊張急得團團轉,我就跟他們說:「我的意思是顏色不夠我會用燈來改。」美術指導也相信我的想法讓我去做調整。所以這麼多次合作下來,彼此的溝通當然是必須,不過默契會越來越好。在外國拍片,對於鏡頭的各種想法,我絕對會據理力爭去說服他們。但拍台灣導演的電影,我就是一個長輩的角色,希望能多給他們空間。
Q:《印象雷諾瓦》中有沒有哪一場戲是特別難拍的?
A:很多都很難拍,因為很多景都需要自然光,但光線是稍縱即逝的。而且法國人工作習慣比較悠閒,中午放飯還有紅酒可以喝,所以導演和我就是做一個監督的角色,把握換景、拍攝的種種進度。
有一場戲是尚雷諾瓦穿過長廊,走到陽台推開窗,一鏡到底的鏡頭,因為路線較長光源也從最暗到最亮,光是光圈的變化就要從1.3全開到22,我請助理跟一下,他們回說:「怎麼能跟的成?變化太多不可能拍。」沒人肯嘗試,所以最後我自己接手拍,我已經三十年沒有碰過這種要跟焦跟光圈的工作了,平常都是助理在做。過了幾天底片沖好了,其他人抱持著懷疑與看熱鬧的心態,偷偷打電話去沖印廠問結果:一切都沒問題。後來大家一起看片時全被我給打敗了,不斷說我是世界第一。所以之後做決定時,他們都更能服我的想法。
Q:拍攝《印象雷諾瓦》期間也用自己的相機側拍,其中幾張被選了出來,現在在華山光點的穿廊展出,自己最滿意哪一張照片?
A:一時難以選擇,但我覺得其中有一張比較像畫,就是演員靠著牆壁閒閒等戲那張,因為光處理的好所以特別美。很多照片就是當下的感覺特別好,不經意的就紀錄下來。還有我一定要特別強調,那些照片都只是用小數位相機拍的!不然人家都以為我是用專業的單眼相機。其實我不喜歡用單眼,太不方便了,我喜歡自在地隨手紀錄。
Q:雷諾瓦有句名言:「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您是否在每部電影的呈現上,也秉持這樣的精神?
A:我覺得「美」很難定義,當然印象派畫風的美是被全世界認同的,他們用重視光線的繪畫方式改變了繪畫界。但對攝影師來說不太一樣,因為電影是一個團隊合作,有好多人要一起應對拍片時會遇到的狀況,颳風、下雨、打雷等等意外都無法控制,但畫家可以自己決定想畫什麼就畫什麼,遇到狀況也可以重新再畫。而且電影不只是要美,還要動人。有些美是可以靜靜欣賞,電影卻蘊藏了更多喜怒哀樂的情緒以及現實面。所以我們做攝影的不只是把美的留下,也要把那些不美的想辦法變成美的。但是失敗率很高,並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苦笑)
Q:對《印象雷諾瓦》這部作品的攝影還有什麼其他想法?
A:就我個人的創作成績上來說,這是一部很特別的影片, 因為在影像上完全沒有任何後期DI特效調光的支援,完全都是拍攝現場的光,是一部沒有修修補補的原創攝影作品。這也是法國最後一部底片調光的電影,我們還去找了退休的底片調光師,到一家老片場調整畫面濃度、氛圍的光,僅此而已。這樣的堅持也幫製片省了十幾萬歐元的後期製作費。
其實我以前的電影都沒有作後製調色,一直到了《痞子英雄》才開始,即使用數位拍的我也不要做那樣的調整,那不是我的東西。就算現場出錯我也要留下,因為我要記住我犯的錯,或是因冒險而做出對的東西,更值得記下。畢竟底片最後呈現的驚喜感,就是拍電影迷人的地方,若你一直修修貼貼改變了攝影師的專業,那攝影就不迷人了。
※接下來的計畫
Q:參與過了印象派國寶的傳記,接下來有無更想挑戰的題材?
A:我都是被動的等片子來邀約,如果我的表現還不錯,就會有不同導演帶著各種題材來邀請我加入,所以也不能說我有什麼新的計畫或題材,比較像是靠緣份,像我其實很想去雲南拍片,但剛好都一直錯過!我常跟助理講,中國有一句話很有趣:「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機會都只有一次,每次都是最重要、都是最好的,所以每一次的經驗都要用盡全力,都要珍惜。不管是什麼片子,都盡量以我的攝影技術來為電影加分。
目前在光點華山電影館穿廊展出的『畫外:李屏賓【印象雷諾瓦】電影攝影展』,因觀眾回響熱烈,展期延長至102年6月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