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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中國政府如何和學者同流共生?


在不少地方,學者和學生都是推動社會改革的重要力量,例如韓國的光州民主化運動。中國現代化初期,也曾出現過浩瀚的五四運動。愛國學生打著德先生、賽先生旗號,要求改革,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等進步學者也一直沿途相伴。可是,五四運動和 80 年代的六四運動均一瞬即逝,在漫長歷史中,中國政府和學者都保持著一套互利共生的關係。

美國哈佛大學知名政治學家裴宜理(Elizabeth Perry)在社會學期刊 Theory & Society 發表研究,分析中國政府和學者如何勾結共謀,令獨裁體制得以延續下去。傳統政治學家認為,一個社會教育水平愈高,人們可以更有批判思考,也更便利公民社會的協調工作,從而危害專制政權。他們認為獨裁者更傾向採取愚民政策,令社會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教育,而大學是生產和追求新知識的地方,更加是獨裁者的大敵。

然而,裴宜理並不認同這個觀點。她認同在過去歷代民主運動,都有進步學者扮演重要角色,但這些學者只是少數,更多人選擇順從甚至支撐政權。她認為專制政府不一定抗拒投資於教育,教育有助推動社會和經濟發展,高明的統治者能夠控制教育機構,令知識分子願意賣命,協助延續政權。裴宜理於是提出新概念「飽學順從」(educated acquiescence),形容政府對知識分子許以重利,例如功名利祿,而知識分子就為政權賣命,傳播有益於政府的思想。

裴宜理便以中國為例。中國自從漢朝獨尊儒術,知識分子就成為了歷代皇朝的骨幹,其中到唐宋時期,甚至發展出嚴謹的考試制度,讓當權者選拔人才,令知識分子的命運與皇朝興衰緊扣在一起。裴宜理也補充指,中國科舉考試,內容抽象而重視考生的背誦能力,成功統一知識分子的思考和書寫方式,規範讀書人研習的內容,令政治文化同質化(homogenization),更重要是達到招安效果。

到了新中國時期,政府和知識分子的互利關係一度變得不再一樣。1956 年,中共表示對「對藝術工作主張百花齊放,對學術工作主張百家爭鳴」,殊不知是要引蛇出洞,最終 1957 年反右運動就把數以十萬計的人打成「右派」,當中不少知識分子被指受到資產階級思想所荼毒。到 1966 年起的十年文革,知識分子下場就更悲慘,毛澤東鼓動紅衛兵批鬥學者,又有很多知青被號召上山下鄉,全國的教育事業都大抵停頓。

到文革過後,中國走向改革開放,也一度對西方的高教制度感興趣,認為國家需要人才來推動經濟變革。其中一個最具標誌性的政策,是 1977 年重辦高考,總理李克強和外長王毅也是當年考生。裴宜理指當年改革為高教界帶來更多空間,卻無以吸納日益膨脹的知識分子人口。政府增加大學學位,但教育投資又追不上,無法改善師生生活質素。市場化改革衝擊鐵飯腕制度,大學生前景未卜,加上官僚貪腐,以及停滯不前的民主化步伐,致使 1989 年爆發六四學運。

六四過後,中國學界又迎來新一個階段。過去近三十年,每年都傳出工人、村民的維權事件,另外還有反環境污染示威,但裴宜理形容,除了偶爾出現在政府鼓動的民族主義示威外,中國學生和學者一直沉默。她認為五四和六四運動反映現代化後的中國社會,知識分子不是特別被動順從,只是六四後政府變得更聰明,更懂駕馭學界。中共重新採用部分毛澤東年代的思想指導模式,同時又向大學大舉撥款。

裴宜理提出了幾套機制,來維持互利共生。首先,中國發展出嚴密機制,控制校園,例如把學生分為「班集體」,每班安插政治可靠的學生,又派遣「輔導員」為學生進行意識形態教育。另外是製造出各種專業化標準,審核學者的表現。中國會視 QS 等國際排名為目標,提供大量研究資助,鼓勵學者在高排名的期刊發表文章。這套標準看似科學客觀,也能令中國高教產業爭取國際聲望,但就令學術去政治化,猶如從前的八股文科學制度。

這套現代評審制度,主宰學者升遷,成功者才可以獲得長約,頂尖者就有薪酬獎勵,近年政府更開辦了數以百計的智庫,分封知識分子之餘,又可以讓他們為政府出謀獻策,一套共謀互利的關係由此成立。

原文出處 C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