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 http://www.funscreen.com.tw/fan.asp?F_No=1177 (放映週報)
一個原本條件不壞(甚至很好)的男人,為了一個女人而鬼迷心竅,而傾家蕩產或奮不顧身,而六親不認,而身敗名裂,而走向毀滅。古往今來,常有這類題材的電影,對於這種讓男人著魔或瘋狂的女人,連英語世界都沿用法文femme fatale 這個字彙(致命的女人)。那麼,取材角田光代原小說﹑吉田大八導演的電影《紙之月》(紙の月)裡讓女主角梅澤梨花(宮澤理惠飾演)越陷越深的不可自拔、也讓我意亂情迷的美貌細腰男孩光太(池松壯亮飾演),是不是可以稱為garcon fatal呢?中文我姑且譯成「傾國傾城美貌男妖」吧!
梨花已婚,是為容貌平庸的少婦,在銀行原本兼差,工作認真,業績出色,成為正式約聘職員。有一回,去一位老男人住處推銷國債債卷,對方一雙色狼眼神,一副把她當女僕使用的蠻橫嘴臉,她無奈應命煮茶,老男人竟從背後伸出「魔爪」,被正巧走進房間的孫子光太打斷(或搭救解圍?),老男人悻悻然說梨花被上有片樹葉。你我確實看到(老男人變魔法?胡扯?)那片葉子。這樁事,留待本片近尾聲時再「複習」,會更有趣。
往後,大學生光太和比她年長的少婦梨花三番兩次在火車月台(或地下鐵métro)相遇。男孩殷殷追求,梨花起初躲閃,躲迷藏躲到不躲不藏,乾脆跟光太上床。梅澤梨花從家庭生活到銀行工作,都正經八百,單調刻板,乏味無趣,連時間背景都是僵冷可厭的東春寒天,跟深色制服、白色辦公室的制式色彩相仿相通。梨花與光太的一段情,少婦挪用大批公款供男孩揮霍,女方也開始注重服裝,化妝,於是,有了光亮﹑有了鮮豔色彩﹑環境與季節有了盛夏初秋,少婦外貌也逐漸漂亮起來。
美美男孩光太好似水手,少婦梨花宛如傳統女性活像被動的港灣,不可能永遠留的住水手。可是啊可是,正因為美貌細腰男孩像水手,那不安定、那流動性、那更多更新的可能性,才更讓梨花神往、迷戀、淪陷、甚至自我毀滅啊!
我向來討厭不看好,甚至詛咒姊弟戀的電影、小說、社會新聞,年長女性也有權利愛慕美麗少男啊!為什麼不去嘲弄、鄙夷王永慶與郭台銘那類老牛資嫩草的雞皮鶴髮老男人呢?
日本少婦梨花這個名字真妙,落到中文裡,一樹「梨花」(中老年男或女)壓「海棠」(青春男或女...)。本片後段峰迴路轉,雖然不歌頌姊弟戀,而且陳腐老套(男孩必然另有年輕女友),卻讓梨花敗部復活,自力救濟,起死回生。
一方面,她平素逐漸知悉銀行同事們以及主管各有各的敗德,各有各的公器私用、假公濟私。哎呀,這不正是整個社會的縮影嗎?上司也犯錯,他敢處罰或開除梨花嗎?誰怕誰啊?梨花用這面盾,抗衡了長官的刀槍劍矛!2015年5月26日報紙新聞不是報導了台灣有四個警察高官是地下錢莊的幕後主人嗎?
另一方面,梨花加倍努力工作,去各家各戶遊說人家儲蓄投資。快快衝業績,早早賺錢早早還清公款,還不惜寬衣解帶色誘早先那個老不修的男人(也就是光太的祖父)。我在我那本《鵪鶉在鸚鵡頭上唱歌》書中提到我媽媽江蘇家鄉男人罵人的髒話是「我肏你(或他)祖宗八代!」如果有人這樣罵我,我的解讀是:「那就請您從我最老的祖宗開始肏吧!你先fuck了我的曾曾曾…祖母,我相信你有種,不會是空包彈,所以生下了兒女,你再fuck了這些兒女,也生了下一代…我家祖先每一代都任由你fuck,可是,您不是也順便肏了(您跟我家祖宗生下的)自己的兒女了嗎?歡迎您再接再厲。」梨花為求業績、為還公款,不擇手段去情挑光太的祖父,如果有誰說她行如娼妓,那是男性沙文觀點!我的解讀是她肏了光太的祖孫兩代,好一個女性主義的復仇勝利!
不過,你我「以為的老色狼」並沒有照單全收,以往他毛手毛腳,現在你我方知他愛錢、一副大家長的父權嘴臉、態度蠻橫跋扈凶惡,但他不貪女色。梨花跟你我,從前都誤會他了。反倒是看起來純潔溫和善良、看起來又很尊重女性的美美男孩光太,竟是偷吃的貓不吭聲!
光太的祖父,或許可以拿來跟梨花的銀行資深女同事(小林聰美飾演)對照打量。這位不苟言笑、非常無趣、沒有人緣的女同事(極可能是傳統所歧視的老處女)卻願意幫助梨花度過難關、避開法律刑責,梨花定不領情,以為對方幸災樂禍。本片可貴處,並不醜化這位中年女人(就像打破刻板印象,光太的祖父到頭來並非色狼),反而是他羨慕梨花我行我素勇敢活出自我,替這位中年女人實踐想做而不敢做的狂野、自由、奔放!
原先銀行這位資深、兇悍、刻板、一絲不苟的中年女職員為了自保(不想調職、不願失業)而查帳、揪出梨花犯法(挪用公款)。現今,她竟恍如梨花的守護神,面惡,心善!她跟梨花,好似同一個人的雙重「自我」:一個壓抑,一個放縱。她更像法國作家紀德(André Gide)小說《浪子回家》裡的浪子(故事沿用天主教/基督教《聖經》裡的浪子回家,差別卻是失敗、疲累回家的浪子,反而鼓勵更年輕的弟弟出走,走得更遠,最好不要回來!),讓我驚喜,讓我哭泣,讓我感激,讓我永遠記憶。
梨花砸破樓上窗玻璃,這位資深女同事趕緊衝過去拉住(果真是梨花的守護神)。這兒,以及梨花的回應:「可願意一起跟我跳下去?」本片兩度拋出女同性戀的可能性,但未繼續開展。梨花突然跳下去,非但毫髮無傷,而且超現實地奔跑,像飛又似舞!可記得電影中的「超現實」:雷奈的、費里尼的、安東尼奧尼的!末了,梨花現身泰國大街小巷市集。可記得電影中的異國情調:楊德昌的、王家衛的。
「美,本身就是一種道德,自成一番道德。」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的體認。他跟法國詩人/劇作家考克多(Jean Cocteau)好像是我的同好,迷戀美貌細腰男孩。他們的文學/劇場創作有時候女主角是他們的化身,藉著異性戀女性的眼/心/腦,去偷渡他們對美貌細腰男孩的謳歌。《紙之月》為女主角也為你我提供了一位魔樣美的男孩,讓你我為他神魂顛倒,為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池松壯亮在電影《我們家》裡的純真俊美外型與才華洋溢的演技,掩蓋了妻夫木聰的光芒,被《旬報》評審們選為2014年最佳新人男演員。《紙之月》裡的光太:讓荒漠古井般的梨花如魚得水,享受滋潤;也讓梨花人財兩空,生不如死;或許他的不貞,移情別戀,激發梨花憤而脫穎而出,成就了女版《浪子回家》,邁向女性主義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