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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

謝庭菡《屍憶》的恐怖到位與意在言外 文 / 李幼鸚鵡鵪鶉



謝庭菡導演2014年以《屍憶》與《噬心魔》兩部短片享譽。她,人「小」(年輕)鬼「大」(嚇人的程度打造出頂尖的恐怖片)。2015年的《屍憶》是劇情長片。

長版《屍憶》剛開場就相當恐怖,卻馬上接到年輕男孩承皓(吳慷仁飾演)洗澡的……裸男風景。導演讓你我放鬆一下?但你我隨即見到他身上的傷口(被抓咬後的血疤?)導演深諳一放一收,你我任由她擺佈。

片中,這個人或那個人跟承皓談話後,被排除到鏡頭外,只剩承皓一個人在畫面中,「孤獨」構成「恐怖」、「無助」氛圍,高招!

藉著電視節目主持人(池端玲名飾演的日本女孩奈奈)不懂為何要搞活人與死人的冥婚,受訪的內行人講述肇因於華人社會的重男輕女傳統,倘若女孩未婚早逝,死後不能進入家族祠堂供人祭祀,必須依賴冥婚解套。長版比短片的版本有充裕的篇幅讓華人以外的族群(尤其是歐美人士)知道什麼是冥婚,明瞭這番牽扯的遊戲規則。正是本片聰明處(連國際市場都顧到了)。

能夠解讀靈異的中年女性玄真(江青霞飾演)與深諳冥婚習俗的一位中年男性初次在你我面前亮相時,有幾絲陰森鬼氣,本片彩色、色調的安排拿捏得宜。玄真兩眼不同顏色,或許是有色隱形眼鏡,巧妙撩撥你我遐想(譬如「陰陽眼」能看人也能見鬼)。

承皓夜夜噩夢、常常見鬼(細節請恕我不在此詳述,免得剝奪尚未看過本片的觀眾的樂趣),終於讓你我見到他(被迫)進到自己的前世,日治時期昭和五年(1930年),他一襲滿清衣袍(長袍馬褂)被強迫跟死去的陌生女孩冥婚。女方家人與眾親友說閩南語,唯獨承皓講現今的普通話。導演高明傑出處,不但凸顯這男孩子(跟那批人)的格格不入,而且超現實般讓現代人(男主角)不願回到「古代」、不認同「傳統」、「冥婚」,意在言外或許還奮力反對被強求的結縭,他要擁抱的是愛情自主(語言差別在古今歧異而非地域的省籍歧視)。

另一場戲,承皓的男同事張凱翔(陳楚翔飾演),也是承皓即將結婚的伴郎,他能跟見到鬼的少女茵茵(嚴正嵐飾演)為了息事寧「人」(鬼?),聽信這少女的建議埋葬枯骨,讓孤魂野鬼安息。這位年輕男孩在性別/年齡上一點也不沙文主義,全然沒有儒家的陋習(男性沙文與年齡輩分上的霸權),也是本片的絕佳觀點。「正常」人張凱翔不以正常、主流、多數人的價值判斷駕馭「異常」的茵茵(她能看到鬼魅,很「另類」),可喜。

片中另一場戲,承皓夜裡跟未婚妻永潔(謝欣穎飾演)同睡,他面朝左,女鬼在床。他面朝右,也是女人同床,讓他嚇得半死。在恐怖功能之餘,意在言外的是,一般異性戀男孩想左擁右抱的,大有人在。兩女在床,承皓卻招架不住,魂飛膽散!性幻想與實踐(的樂趣)是有落差的啊!

承皓得知自己的前世是1930年喪生,張凱翔陪他去圖書館翻查舊報紙。你我見到日治時期的中文報紙,報上標示著「昭和五年」日期,本片的用心由此可見。倘若翻的是中華民國的報紙,那才活見鬼吧!除非承皓的前世不在台灣而在中國大陸。報上有他前世的照片,承皓還查到出事的那棟房子,在山上、樹間。

承皓前往那處屋宅探訪。讓我困惑的是,早先他向玄真求助時,尚且有張凱翔的相伴。這次龍潭虎穴,為何反倒獨往?而且是在暮色時分!究竟是故意嚇觀眾?還是男主角自己找死?台灣高中與大學升學的作文考試,閱卷教師們最賤的就是一廂情願用自己的經驗、常識、觀念質疑考生們的文章,高高在上,只會找碴。既然我向來憎惡這種行徑,只好替本片設想:承皓黃昏方才到達,孓然一身,想必是他鬼迷心竅、厲鬼纏身、身不由己了!

茵茵在學校與女同學們游泳前坐在池邊熱身運動,但見全都以剃除腋毛,我不敢苟同。本片早先不是提到「傳統」、「習俗」、「華人」冥婚的重男輕女嗎?既然現代社會不作興這些,也逐漸擺脫性別歧視、努力邁向男女平等了啊!為什麼吳慷仁可以大方裸奶頭、露腋毛呢?而且是黑森林般的濃濃腋毛!

謝庭菡22分鐘短片《屍憶》中,男主角俊雄(洪健藏飾演)的妻子奈美與前世冥婚新娘由同一位演員(廖雅珺飾演),讓我想到傅天余導演的《帶我去遠方》中,林柏宏飾演的美少男先後兩位男友日本旅人與台灣阿兵哥竟由同一演員扮演的奇招妙喻!你我可以解讀成女方無論前世今生,不拘自己是人是鬼,都只愛俊雄這一型男孩。意在言外,男主角的「世界」很小,品味很狹隘(或很專注),今昔、遠近只能跟這種樣貌的女性牽扯!

幾年前,高炳權把自己的劇本拍成短片《愛的麵包魂》,讓人驚艷。後來換了一批演員演出加長版,不料倪安東的流利英語、優美法語香頌歌曲與俊帥外貌反而喧賓奪主。幾十年前,蔡明亮導演了余光中編劇的《陽光季節》,在小劇場大放異彩。後來別人拍攝的電影版雖然不壞但魅力盡失,謝庭菡的《屍憶》,短版與長版恍若兩部全然不同的電影,各有各的魅力。田中千繪與謝欣穎各演兩個角色(細節不宜在此說破)。廖雅珺的「諧」趣是縱然不化鬼妝,那眼珠就把人嚇得半死,令人絕倒。洪健藏的清秀與清瘦,一副苦命模樣惹人憐。吳慷仁從黃銘正導演的《第三個願望》到謝庭菡《屍憶》,刻劃角色的認真敬業,堪稱台灣演員的典範。他在張作驥電影中全裸過,這回《屍憶》駕輕就熟。

導演 謝庭菡
演員 謝欣穎、吳慷仁、田中千繪、嚴正嵐
出品 台灣 / 2015
發行 甲上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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