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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劉仲敬 : 給台灣人的話 20210619


處理未知是統治者的特長跟能力。人民或者被統治者有一點是幸福的。就是說,他們可以把決策權交給統治者,因此就可以較少的處理未知問題。但是階級地位這個東西,本身就是取決於你的風險承受能力的。

資本家哪一點比工人強?就是資本家承擔了失敗決策的代價,而工人作為風險厭惡者,他每個月都有固定薪資可拿。同樣,國家的領導人和普通人民,差別也是這樣的。

民主國家跟君主國不一樣,就是要求人民本身具有統治者的素質,這是民主制度雖然有很多優點,卻不容易維持的原因,因為人民往往是不具備這種素質的。

這種素質,就是在未知當中處理問題。你肯定知道,從事後諸葛的角度來講,所有人的決策都是充滿錯誤的。

因為所有人都是在訊息不完全的情況下作出決斷的,等到訊息完全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你必須在不斷在未知中做出決策,並承擔未知的代價。

這就要求

第一,菁英階級要有掌握未知以及駕馭風險,那種舵手式的能力。舵手的能力不是憑航海教科書能夠教出來的。

就像是你游泳的能力,不能通過游泳教科書教出來那樣。你只能通過實際實踐鍛鍊中產生。而實踐鍛鍊是殘酷的,就意味著一部分失敗者就永遠葬身於深海當中了。

而成功的船長和水手都是依靠這樣的鍛鍊,鍛鍊出來的。沒有任何方法,能讓你不經過這樣的鍛煉,或者不承受這樣的損失,就能夠成為菁英和統治者。所以你要把這方面的損失,當作最寶貴的部分來加以保存。

第二就是,即使是在理論上的民主國家,實際上永遠都存在著精英和外圍的區別。

而外圍最主要的政治德性是什麼?

就是對他們的精英要有妻子對丈夫那樣的信任。就是假如你的丈夫即使做錯了事情,也不會是故意的。而且他所犯的錯誤,是其他人在同樣情況下也會犯,甚至犯得更大的,那麼你的婚姻就是穩固的。

反過來,如果你沒有這樣的信任,只有在順利的時候,統治者能夠不斷端出牛肉來給你吃的情況下,你才信任統治者;一旦遭到失敗,你馬上就會拋棄你的統治者和精英,那麼,這個國家的國本是不穩定的,它是很容易在關鍵時刻遭到滅亡的。

精英和外圍之間,精英和群眾之間的封建性的信任關係,是一個國家能否應付風險,和能夠應付多大程度的風險的一個試金石。因為試驗淘汰就是在毫釐之間。

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大家的日子都還好過,遇到較大的危險,就會淘汰掉一批一遇到危險,就會起內部風浪的國家。

再大的風波又會淘汰掉一些,今天倖存下來的國家,都是淘汰的產物。而未來的風浪,又會不斷的淘汰掉新的、不能適應的國家,只留下精英的決策水平最強的國家。

實際上就等於說是,他經歷了最多的風險,像老水手和老兵一樣夠資格,憑藉他跟死亡和恐懼打交道的經驗,來做年輕水手的導師。第二就是,年輕水手或者群眾外圍,對老水手的信任。相信他是自己人,而不是為了自己的統治方便,或者甚至為了報復自己的人民,而給自己的人民和信任他的人,製造不必要的災難。

這是一個不斷整合、不斷演化的過程,每一次衝突和考驗,都要調整雙方之間的關係。最終的結果就是,不能形成高度信任的團體,分裂的、矛盾的團體,在適當的淘汰之中,就會被沉沒在歷史的深淵中,就此消失。

而能夠倖存的國家和政治團體,始終是在不斷地把不適應的、或者是不能信任的成員主動的拋出去,或是被動的聽任他自己拋出去的過程當中,改變自身的組成,不斷向前演化的。

這個演化的過程,是具有間歇平衡的特點。一段時間的和平過去以後,就會進入一個具有高度挑戰性的挑戰時刻。能夠渡過這個挑戰時刻的關口的新的團體,會有跟原來不同的組合。

這使能夠經歷過多次這樣的挑戰,而最後倖存下來的團體和國家,才具有最強的抵抗能力,就能夠適當地運用自己的資源,做出適當的決策。

而這些被世人豔稱的成就背後,都是長期的殘酷的淘汰。例如第三世界國家通常羨慕的西歐民主國家如何如何,歐洲為中心的民主國家如何如何,他們的背後都是悠久的歷史,宗教戰爭和封建戰爭,持續不斷的精英淘汰,以及近代民族國家誕生過程當中的沉重代價。

是在付出了這些代價以後,倖存下來的,經歷過淘汰的國家組織,才會具有現在的信任度和決策能力。在相應的建構沒有完成之前,同樣的好處是不會來的。

而在大家抱怨和羨慕的同時,實際上機會就在你的眼前,你現在所經歷的一切,就是你培養相應的政治素質,在未知中進行選擇,切切實實的體驗到,就是你錯誤的選擇,以及你所信任的人錯誤的選擇,會斷送你自己和你的子孫後代,使你徹底退出博弈,而不是理論上或口頭上說什麼。就是這樣的用腳投票的、事實上的選擇,塑造了人和人類的群體,塑造了組成群體的、人和人之間的複雜關係。

這種關係,就說是你只有親自體會到了以後,像你經過航海或游泳回來了以後,對世界有了不同的看法以後,才能夠有所體會,並且部分的加以講述,但是沒有辦法完全的用書面形式加以闡明。

你經過了考驗以後,你自然就明白了。但是你沒有辦法讓還沒有經過考驗、甚至相當害怕考驗的人真正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