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LIFE雜誌封面
(圖1)
(圖1)是已停刊紙本印刷版的美國雜誌:《LIFE》於1969年7月11日出刊 的當期封面,右上角的封面故事標題寫著:「Dusty and the Duke:A Choice of Heroes」,然後我們看到美國西部片硬漢代表人物之一的約翰韋恩的頭部大特寫在畫面下方,但上半部正中間卻站了一個看起來有點猥瑣的男人,而且你如果剛好看過這部電影《午夜牛郎》,顯然你一眼就會認出他是劇中配角,扮演瑞柯的演員:達斯汀霍夫曼,標題的Dusty 、Duke正是內文談論的兩位不同世代英雄代表他們的暱稱外號與名字的諧音。
被稱為Duke的約翰韋恩他因為外型的高大俊帥,而邁向演藝之路,而他代表的英雄形象強調的男性魅力與單槍匹馬的行事風格,也是非常強烈的變成西部片盛行的年代裡,無法被取代的印象之一。而且專訪裡還談到他是屬於戶外運動型的人,儘管專訪後十年,他也與世長辭,但照片裡他那些尺寸很大的船舶,他的三個老婆為他生下的孩子、第三代的孫子……等等,也都透露出雖然有別於銀幕上扮演的老牛仔模樣,但他仍然是陽剛而傳統,以及維護傳統的樣貌,他甚至於還教導孩子打獵……等等,(我想槍枝之所以在美國是合法能擁有,無疑跟他們祖先拓荒者歷史與精神是一脈相承的)所以專訪裡也給了一個He-man個人英雄這樣的結論給屬於約翰韋恩時代的西部英雄。
但被叫做Dusty諧音字的達斯汀可就剛好相反,文章裡還特別寫出他的身高5.65英尺,135磅,是非常普通人的樣子,而這篇專訪刊登時,其實他才主演過兩三部好萊塢電影,但儘管如此,但他在幾部電影裡的魯蛇模樣,可說標示出了6、70年代裡,非常清楚的電影關注角色的轉向:對於未來感到茫然的年輕人《畢業生》,種族適應的問題《午夜牛郎》……。
美國當時的大環境氛圍:嬉皮文化、越戰,美蘇冷戰……,反應一向快速的電影界,一下子冒出一些非常生猛的電影:《逍遙騎士》、《我倆沒有明天》……等等,都在對美國當下的問題提出一些回應。
(圖2)
(圖3)
達斯汀很快的被注意到,並立刻以某種有別於傳統明星 / 英雄的樣貌出現,並深獲喜愛,他也開始嘗到半路被影迷攔路的困擾 ,在這之前其實他一直在舞台劇的領域裡已經七年,終於在《畢業生》的試鏡裡被負責選角的瑪莉安杜嘉蒂Marion Dougherty挖掘,而根據她的傳記紀錄片《好萊塢選角大師 Casting By》當中敘述,《畢業生》導演麥克尼可斯在看過如(圖3)的勞勃瑞福、甘蒂絲柏根等高大俊美的金髮碧眼好萊塢明星後,決定大膽啟用他認為符合男主角班傑明內心是個矮小猶太人的新人:達斯汀霍夫曼。
(圖4)
(圖5)
而最後,當然是如後來我們所見的大獲成功。某種程度達斯汀霍夫曼的出線 / 出現,也將電影的反應現實與寫實性,更推向 / 貼近觀眾的生活,而贏得他們的喜愛,如:李達義老師著作:《好萊塢電影夢工場》中所言:「電影不同於小說或其他藝術,電影連創作過程與消費,也是一種『集體行為』。……一大群在電影史上沒有名字、沒有聲音的電影大眾,將他們的集體意識、價值觀,或者前面所談到的美國神話,間接的寫進電影中。」電影不再遙不可及的被美化,你與我等平凡眾生似乎找到代言人,拉回現實是否神話就消失,以及好萊塢電影在六、七O年代的男性形象有何改變?這是本文想借由像「達斯汀霍夫曼」這非典型好萊塢明星的出現、他銀幕上的形象,以三部他的代表作:《畢業生》、《午夜牛郎》、《小巨人》為例來加以討論的。
◎1967《畢業生The Graduate》:麥克尼可斯導演,安妮班克勞馥、達斯汀霍夫曼主演。
(圖6)
一出場,男主角就一臉不開心的緊閉雙唇,在飛機上、下飛機都是同樣的表情,一臉茫然,片名出來前,就已經在這條宛如輸送帶般的手扶電梯上前進,背景雖是白天室內,但一整片白的背景與細條紋磁磚塊的組合,其實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感,這類的既視感,以及在一群人當中存在但孤獨的感覺,在電影裡常可以感受到,他有如待宰的羔羊,根本不是英雄,只是一個手足無措被社會價值給框架住的一個不知前途於那裡的有錢人家的後代,沒有太多的自我,身上的西裝將他層層的包裹住,讓主角瘦小的身形在人群中更顯無助與彆扭,他的份量看起來就像還沒有長大的大男孩,如果以現在的所謂「宅男」角度去解釋,他應該可以算是鼻祖,這樣的模樣也預告了電影史中此類「魯蛇」人物,將要大量出現,成為被關注的對象,他的一切除了他的慾望身體之外,都不是他自己創造出的。
(圖7)
男主角的生日禮物是完全不符合環境空間的海底探險的配備,這一段導演有非常大膽的主觀鏡頭,將觀眾視角整個移轉與劇中人相同,很容易感覺到他承受的那些莫明關心與壓力,最後他依照父親願望潛入超級大的富家游泳池,鏡頭漸漸拉遠,蒼白、冷色、無生氣,宛如死亡般的氣息。
(圖8)
(圖9)
(圖10)
儘管是白天,大量看不到五官的拍攝手法被運用在影片中,不論仰角或前後人物影像的比例,明與暗的強烈對比,跟理因陽光充足而欣喜的色調,變成處於背光、剪影的影像,模糊暗黑宛如恐怖片「黑色電影」的拍攝技術,暗示著見不得人的關係與內在。不過,雖然女友母親的作用是屬於負面的,但也可以說是女性覺醒的先聲,對於慾望的自主性,失去童真的過程,英雄的失身 / 啟蒙一次完成,這在當時也是非常稀有的,而人類對於「亂倫」的道德 / 非道德的自我省察,也藉由主角的搶婚去一一打破,但當你再回想起,結尾兩人茫然在一台不知目的的巴士上,這應該也是非常犀利的開放式結局了,但同樣的男主角有成長嗎?其實可以打上一個很大的問號?
◎1969《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約翰•史勒辛格導演。強沃特、達斯汀霍夫曼主演。
達斯汀霍夫曼並不是主角,但卻對強沃特扮演的掏金夢牛郎有決定性的影響力,如果將兩個角色視為一人的兩面,可對照出兩人處境的時間性與可能性,兩人的形象,徹底瓦解男性英雄的銀幕形象,也可以說對美國夢徹底絕望。
1. 一開始強沃特從故鄉帶來視為珍寶,或可視為他與外界學習的唯一管道的收音機 / 最後也不得不賣掉。
2. 他第一個來到紐約想接客與路人女子搭訕提起的自由女神像 / 後來再無提起,也根本沒在電影中出現。
3. 一個是以最原始的本錢賺取他以為可以得到回報的身體過活,一個是連身體都沒有只能拖著殘缺的身體,以被生活磨練出的偷拐騙如老鼠般的生存,他甚至於連名字都沒有 / 沒人理他真正的名字:里柯。
4. 兩人從來沒有對任何人使用過真正的暴力,他們只以自己 / 對方聯手對抗看似文明,其實比西部更為可怕的人造叢林,強沃特的角色如果是當下,那達斯汀的角色就可能是他的未來與下場,傳統西部牛仔的槍 / 武器他們完全沒有,有的是肉體 / 模仿真正牛仔拔槍的轉身動作(數次),唯一一次想顯現自己是可以強硬的男性象徵的棒狀物(酒瓶)也被放下。
5. 一開場從聲音開始,傳統西部槍聲、馬匹嘶叫聲、斑鳩琴聲….夾雜大作,但隨鏡頭拉開(聲音也玩笑似的立即不見),觀眾會發現天空已被文明的招牌遮蔽大半,馬只是閒散的站立,不是奔跑在大草原上或’上戰場,只有一名孩童騎在玩具馬上死命前後搖晃,這是個比原始西部更為荒涼 / 毫無生氣的畫面。
6. 兩位主角幾乎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在他們被拍照之後進入的世界 / 食物、酒、大麻…..等,根本無需再騙再搶的場合,他們仍然是行動不變,導演當然是大大的諷刺了這些文藝青年之輩 / 那些自以為是的文明。
◎1970《小巨人Little Big Man》,導演:亞瑟潘,費唐娜薇、達斯汀霍夫曼主演。
認真講起來,小巨人 /傑克一點也不偉大,他只是隨波逐流,舉兩個明顯的片段,一個是當他在夏安族裡發現自己元配但不敢相認的瞬間,另一段是印第安妻子跟剛出生的孩子碰到軍隊屠殺時,他跟印第安祖父逃到對岸,他只能在河的另一邊叫不出聲音的吶喊哀號,卻完全使不上力的時候,所以他偉大的地方,在於他用各種方式活下來,然後親自經歷 / 見證了歷史,所以他能口述歷史,以126歲之姿,對著來訪問錄音專家侃侃而談。
電影裡他長大後,受到老姐 / 文明影響,一身牛仔裝扮但腳構不到桌緣,槍法神準,被稱做:「蘇打汽水小子」,遇到傳奇人物水牛比爾,後來親眼見到人真的被水牛比爾殺死,絕然的賣掉槍與衣服(教導他的老姐竟然離他而去),尋妻歐嘉,妻子被夏安族人當老婆他不敢說破,跟祖父在被白人軍人攻擊時「隱形」的逃走,印第安妻子被殺當下,他對岸無能為力,他又再次以不同身份來回,被卡斯特將軍羞辱失去勇氣變醉鬼,水牛比爾被某個尋仇的兒子殺死,一開始對他很好的牧師夫人變妓女,逃避時躲到能躲最深的地方,當他再次回到卡斯特將軍身旁,被當成反指標人物,最後因為他的反指標,成就了「小大角戰役」,卡斯特將軍與三千將士的全軍覆沒。
最後,跟他一樣也身經百戰洪福齊天的印第安爺爺躺在那邊被雨水打醒,導演雖然為美國原住民所謂的翻案,但似乎他也無意去解決這根本性的衝突,只好用一種比較阿Q的做法,把矛盾暫時也擱置不與處理,把美國歷史上對不起印地安人的部份,用銀幕上的戰役去表達與解決,如此而已。
小結
三部電影中,達斯汀霍夫曼以相當不同的形象出現,但有個共通點,他們都被命運推動著而無力抗拒,或雖有抗拒,但擺在眼前的可能還有更多的未知與挑戰,如:《畢業生》結局的搶婚之後呢?再來呢?他們提出了很現實的內容,但也還找不到答案。
《午夜牛郎》真的是徹頭徹尾的悲劇,唯有兩個人物互相扶持的時候,你還可以感覺到些許的溫暖與希望,那個片尾結束前的「文明烏托邦」就只是個「文明烏托邦」,變成那些人清談逃避的場所,強沃特脫下一身宛如緊箍咒般的牛仔裝換上一般的打扮,似乎也可以看做導演在顛覆與玩弄西部電影類型餅與他說再見,那些現實生活中比起槍戰死亡,更大的恐懼、欺侮、霸凌,其實隨時都在你身邊,但導演聰明的只透過,收音機、談論,輕描淡寫的談過,如此而已。
《小巨人》的潛文本非常有意思,一對姐弟一出現就無父無母,似乎暗示美國建國革命與英國做切割,不要問我從何而來,這些都沒有比生存與贏得尊嚴來得重要,做為被印第安族人扶養長大的白人(猶如文明被生養於美國這塊土地),幾番進出,最後還是要和解共生,所以最終126歲老人(我懷疑跟電影故事裡的美國建國時間長短吻合或有關)才會喝斥來訪的學者一番。神話需被建立,不可以輕蔑的口吻與態度面對,這樣看來《小巨人》就可能會偉大一些。
隨著更多類型的明星被挖掘,其實各擁其主,英雄的外在形象更貼近生活,到這時候新加入的族群,很可能也會立刻的愛上新的英雄,以及其代表的親民貼近的意義指標,同時也宣告了各種類型被開發、豐厚了好萊塢的成長,除指向新的可能性,也開展了頭角崢嶸的新的一頁,好萊塢男性英雄形象的崩解與轉變,也正要朝向另外的轉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