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石頭、布列松:
「布列松生於 1901 年,不但是法國最重要的導演,作品也深刻地影響到歐洲、美國、日本等世界各地的年輕電影導演。他的作品量少質精,從 1943 年到 1983 年,長達 40 年的創作歷程中,一共只完成了 13 部長片,但是每一部影片的完成,都造成世界影壇的一陣騷動。由於他的行事風格低調,幾乎不接受訪問和拍照,使得他當之無愧地成為電影史上最為神秘的大師級人物,但也因此讓他成為最受廣大電影觀眾忽略的重量級導演。
原本是畫家的布列松,在接觸電影拍攝不久之後便放棄繪畫,原因是:「我認為我們無法再繼續作畫,繪畫已經不可能走得更遠:我說的不是畢卡索,而是塞尚,他已經到了人不可能再往前走的地步」。這段話不僅透露了布列松的繪畫觀,同時也讓我們隱約窺見他的電影世界。在繪畫的路途中,他選擇走的不是畢卡索的想像世界的無限衍生,而是塞尚對潛內在視覺世界的凝想,簡化地說:不是加法,而是減法。只是這種減法又與米開蘭基羅的減法不同,當米開蘭基羅說:「這顆石頭裡原本就躺著一位天使,我只是把他釋放出來」。在動手前,他就清楚地意識到這位天使的存在,減法程序是幫助他去釐清外在的雜質,最後他得到一個扎實的雕像。塞尚卻是另外一回事;動手前他已經看到這個影像,減法程序是幫助他去挖掘影像內部的深度與層次。問題是,假如塞尚已經將形象刪減到極限了!接近純粹了!受他感召的布列松又為什麼會選擇被質疑為比機械化複製影像的攝影更不純粹的電影當創作工具呢?
答案可能在另一段對話裡,據說在《慕雪德》的拍片現場,布列松與攝影師 Ghislain Cloquet 吵得不可開交,攝影師朝著他大吼:「你從事的不是電影,而是 tographe (意思是圖形、紀錄)」。事實上這句鄙夷的氣話,對布列松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恭維。沒錯!對他來說 cinema 指的是拍攝下來的舞台劇,他從事的就是 cinematographe ,就是圖象創作,更妙的是電影比繪畫還多了聲音的元素!不純粹的電影正好提供他不斷刪刪減減的空間,因此很快地,經過兩三部影片的摸索,破碎與局部的空間、大特寫…便成了布列松影片的獨特標記,日後還引來一堆仿傚者。接著是他影片中大量的影像與聲音間的來回過渡,視覺與聽覺間不斷地交互滲透,這不但牽動了視覺與聽覺間的連帶關係,影片中破碎與過度刪減的空間,一連串的動作在某過程中被省略或抽換,這一切仿佛將觀眾的視覺與聽覺作用懸空,因此我們是既耳聰目明,且又盲又聾。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常說布列松的電影是「觸覺的」的原因,是視聽覺的不完美讓我們的觸覺從睡夢中甦醒過來。但這還沒結束,這種觸覺只是「感官的」,他的影片所引發的觸覺還有第二個層面,那就是 tographe 的第二層意思:紀錄。
很少有導演像布列松一樣,影片的拍攝過程不斷被津津樂道地傳頌著:說他是嚴峻的人,毫無人性地「使用」演員,只為了他要拍到演員「內在的律動」,同一場戲可以拍二十幾次,拍到演員不再「表演」為止;說他是一個禁慾主義者,極盡能事修剪影像上任何可能暴露情感表達的鏡頭,甚至毫不猶豫地刪減演員的肢體表達,直到影像變成是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姿勢或舞蹈。這些帶著某些真實、某些誇張的描述提醒我們,在看布列松的電影時,觀眾清楚意識到影片的製作過程,就像塞尚的繪畫,他保留了影片製作程序的「筆觸」,一種帶有觸感的思考過程,這就是為什麼,在他的影片裡,減法讓「思考」變成是觸覺的第二個層面。
所以,延續現代繪畫的影響,布列松等現代電影的問題不是一直廣被討論的具象或抽象間的斷裂,而是進到世界的路線的不同。米開蘭基羅是先虛再實,塞尚則是先實再虛。挖掘到某種程度,就如布列松所說「已經到了人不可能再往前走的地步」時,作品自然就呈現出一種看似彈吹可破、幾近透明的白,也就是說,再一筆、再一刀就毀了的程度,米開蘭基羅與塞尚的作品都有這種白,布列松的作品也一樣。只不過,這種白看似彈吹可破卻堅硬無比,因為作品「成立」、因為作品「撐得起來」,瞬間的力量讓它輕而易舉地對抗導演持續加諸於作品上遞減的動力。此外,人物(當然還包括驢子)堅韌與頑固的特質更是強烈的後盾,一種強悍的張力於是形成,固若金湯地宛如是一顆璀璨的鑽石。
布列松還喜歡說自己的劇本如果用電視台的方式去拍一定會拍得很長,因為簡約的敘事方式讓他的影片有著很快的行進速度,加上堅韌與頑固的人物特質,常常讓整部影片有著義無反顧往結局直衝的勁道,悲劇性的終點仿佛就是事先埋設的伏筆,只等著他的人物將自己千方百計地推到指定的地點引爆,這就是一般常說的「布列松式的救贖」。它像天羅地網般,立即地,毫無討價還價餘地向我們籠罩過來。這種力量,就像高達所說,這是一種「致命的美」,不止是劇情的,也是電影本身的,因為對布列松來說,導演該尋求的是一種「新的電影狀態」,亦即對舊有電影語法的解構。這似乎在說,唯有作品被摧毀,電影才成為可能。
布列松的電影是電影嗎?還是電影嗎?眼睛看著他的影片,這些問題不斷地在腦海裡閃過。但你不會有太多的時間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那種無處不在遞減的力量,已經睜大著眼睛盯著我們。像是剪刀、石頭、布的遊戲般,環環相剋又相生,它不封閉任何可能性。在電影史上,布列松是一個界線,在他之前和之後,「電影」這個字有著不同的意義。所以我們會看到,當人們在談論「法國電影新浪潮」時,總是刻意將這位不是新浪潮的導演納入其中。然而,他的極端與偏執並沒有嚇退後來的導演。所以,我們看到繼他之後,史特勞普夫婦( Daniele Huillet & Jean-Marie Straub )、派德羅柯斯塔( Pedro Costa )繼續在尋找電影中可能的白;皮雅拉( Maurice Pialat )、達頓兄弟( Jean-Pierre & Luc Dardenne )影片中,悲劇性人物在精神瀕臨崩潰前的掙扎;奧米巴夫( Darejan Omirbaev )、宇史莫諾夫( Djamshed Usmonov )、阿基郭利斯馬基( Aki Kaurismaki )片中卑微人物面對生命的荒謬與無奈時,所展現出來令人錯愕的軔性;還有,阿巴斯( Abbas Kiarostami )影片中對導演的身份,對「最低限度的作者」的嘗試。
布列松電影最迷人的魅力是他告訴我們:絕望是希望的動力,絕望是無限的可能。所以,對這些導演們來說:布列松.然後,然後又怎樣?!
2006國民戲院【羅伯 布列松‧然後】影展
主辦單位:文建會。策畫執行單位:台灣電影文化協會。協辦單位:台北之家。
影展日期:
2006/12/29-2007/1/12 台北之家 光點電影院 (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18號)。
2006/1/16-2007/1/21 高雄市電影圖書館 (高雄市鹽埕區河西路10號)。
購買套票者可獨家獲贈:Aesop 身體體驗組。內含天竺葵身體潔膚露 50mL及橙香身體乳霜 50mL。或由文建會提供的”國民筆記書”一本。(數量有限 送完為止)。
相關影展訊息請洽台北之家網站: http://www.spot.org.tw 或電洽 (02) 2511-7786。
座談會訊息 Symposium。
地點:台北之家2樓多功能藝文廳。
時間:2006 年 12 月 30 日(六)14:00 – 15:30
講題:「侯孝賢談布列松」。主講人:侯孝賢
地點:高雄市電影圖書館。
時間:2007年1月7日(日)14:00-15:30
講題: 「既是心靈,如何呈現?」主講人:李泳泉。
地點:高雄市電影圖書館。
時間:2007年1月20日(六)15:30-17:30
講題:「既是心靈,如何呈現?」主講人:李泳泉。
侯孝賢:
‧國際知名導演。作品包括《悲情城市》、《戲夢人生》、《海上花》、《珈琲時光》、《最好的時光》等。
李泳泉:
‧美國奧斯汀德州大學廣播電視電影碩士。現任教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