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問題的討論,所牽涉的範圍,其實是已經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了。
我想更廣泛一點來開啟黑道問題的討論。選舉完了,大家情緒都很高漲,希望大家靜下心來,大家都是為了這塊土地好,希望我們能夠找到更好的方式,討論黑道與政治的關係。雖然我對很多前輩或朋友的做法感到氣餒,但無論如何,我們是民主社會,已經說好大家一起來找解方了,不是嗎?
1. 關於什麼是「黑道」,定義其實很浮動,有比較大規模的「組織型黑道」(例如四海幫、竹聯幫、天道盟),也有比較小型的地方角頭與幫派。近幾年也有出現一種「組合型黑道」,是為了特定任務而結合,任務結束以後就鳥獸散的,有點像《瞞天過海》(Ocean 11)那種風格的。不過,有些組合型其實都是地方角頭衰弱之後演變出來的。
2. 黑道在一個社會之中會誕生、生存與轉型,過程必定有歷史淵源、脈絡與其他原因而交織。那麼,站在台灣社會脈絡之內的我們,面對黑道問題,其實就是「轉型正義」的問題。
3. 早期有許多黑道人士會與調查單位合作來處理一些不好見光的事情,甚至軍統、調查局裡面都有幫派的人,這也造成白色恐怖時期人人的夢靨,政府還會編列預算給黑道呢。這些合作到江南案達到高峰。到了後期,各方為了制衡組織型黑道,除了切割關係之外,許多政治人物開始嘗試與地方角頭合作,當時正值台灣民主選舉的興盛期,也就是所謂「黑金政治」最常被討論的時期。
4. 藉著黨國時期的體制,國民黨與黑道的距離從來不會是重大爭議問題;民主化過渡時期,民進黨在地方選舉需要人頭的時候,就容易因為現實考量而讓握有眾多人頭的黑道勢力進駐。黨國時期體制與民主化過渡時期,這兩個面向建構了台灣當時的社會討論黑金之氛圍。
5. 爾後,讓黑道退出民主議場並不是靠什麼了不起的法律政策,而是選民雪亮的眼睛。當民眾不再信任之時,便是黑道介入議場的終點。雖然無法完全杜絕,但中央層級已經少了很多黑道介入的狀況;至於地方選舉則因為受到地方脈絡與在地利益結構影響,因此黑道與政黨在地方的組織動員的合作上不時會出現(畢竟票數門檻沒有中央層級那麼高),有時也與地方信仰有著牽動關係。
6. 由於地方選舉的市場與在地利益關係還在,對於地方角頭來說,生存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反正也可以回去做高利貸、討債等等。然而對於組織型黑道來說,就面臨非常大的生存危機,特別是過往選舉熱絡期間,受到部分地方角頭制衡的緣故,雙方失去合作契機,導致有大量組織型黑道下游的從業者,大量轉向圍事、圍標為生。更不要說江南案之後,政府對竹聯幫兔死狗烹。
7. 上述地方選舉與黑道互動的變化,反映了組織型黑道的轉型困境,一方面只能靠向工程相關的業務,卻又無法逃脫慣性的做事方式與手段,另一方面當酒店相關業務收入也降低之時,理論上應會出現犯罪學所謂的轉型契機。
8. 可惜的就是這個轉型契機被中國完全打亂了方向。早期往中國發展的幾個組織型黑道雖然後來吃了鱉,但中國想到更多能夠將黑道作為棋子來加以利用;在台灣以往黨國體系之下的運作方式,突然就可以整套搬去另外一個國家繼續做。請大家把組織型黑道想成台商,想像一下從台灣西進到中國的發展模式,就能稍微理解他們的動機與行為。
9. 以國家安全來講,這當然是一個很大的危機,不光光是第五縱隊的問題,更包含他們從中國出來之後,中國趁機利用他們的問題。我們之後的報告就會告訴大家,其實中國今年一直在操作台灣黑道問題,影響台灣社會內部;不過今天這篇PO文主要不是要討論中國,所以先把它擱在一邊。
10. 對台灣而言,我目前研究看到最大的隱憂是,一群具有本土意識的地方人士(過去是黑道),變成有一個道德制高點:我們愛台灣,我們留在這裡,我們支持本土黨派(雖然說其實有一些都是去了中國,發展卻沒有很順利,所以回來台灣。相反地,有一些吸金的人,現在看到中國機會不太好,就跑到東南亞,例如柬埔寨等等地方繼續運作。)
11. 回到問題的最根源,只要在地方選舉,你都會遇到各式各樣的群眾。要切割群眾當然是不可能,所以還是回到我最初說的,至少要有幾個步驟,第一個步驟就是轉型正義,對於以前黑道跟政黨合作的方式,是需要有一個真相與和解的程序;第二個步驟,就是全世界的黑道都有轉型問題,這點其實可以參考日本;第三個步驟是黑道的政治參與。為什麼說轉型正義很重要?就是因為只有透過這種方式才可以劃出已經轉型的人是否能夠參與政治的界限。比如說,有加入過調查局、參與過圍標,又或者只是參與地方組織的動員,這每一個的嚴重程度都不同,那麼我們允許不再從事此類活動的人,參與政治到什麼程度?之後更麻煩的問題是,跟中國接觸後有高風險的人,我們又該如何看待?如果是柬埔寨的呢?
12. 當這些基本功沒有做的時候,到底哪些人可以參與,哪些人不能參與政治就變成各說各話。連地方幫派、角頭、組織、組合都分不清楚,哪一些在歷史脈絡中涉入了哪些事件也不清楚,那各界要怎麼去討論這件事?這就是我覺得最為可惜的地方。
13. 以上,並沒有要幫各個政黨開脫的意思,當我講轉型正義的時候,更期待是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情。不過,講句不好聽的,對於前述的困境不去討論,丟一些民粹的語言,絕非解決問題的好方法。如果執政者有任何違法的地方,那麼當然就是違法,違法就是要處理,這跟到底是不是黑道是兩件事情,綁在一起談,其實是對議題的迴避。
原文出處 沈伯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