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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 文 / 駱以軍

原文出處 【駱以軍】老師臉書


黃安當然展現了一個,任何人直觀感受,皆是最噁心的人類行為。

事實上,他這樣的行為,在人類歷史任何時期,就是告密者,糾舉者,甚至誣陷者。

不論在納粹德國時期,藏匿而希冀得一活命的猶太人;或是台灣白色恐怖時期,或有僅因私怨,檢舉對方為匪諜,造成逮捕,冤獄,甚至槍決者;或中國大陸文革時期,指出某人的階級有毒,批鬥,施暴,弄死……..

這種噁心感,在於我們竟目睹,人類可以為利己之動機,學舌大喊,某些單極的政治意志,將人的自由存有,或個別特性剝奪,某些人類文明最黑暗的時刻,正是這樣的”單一個人的抒情性”被剝奪。其實中國大陸許多好小說,電影,都在沉痛反思這種可怕的剝奪。譬如王小波的<黃金時代>。他們經歷過一個”人人都可能是告密者”的,人心徹底墮落,髒污的不幸年代。

黃安這樣的人,在京劇舞台上,就是鼻頭畫白點的丑角;在孩童畫的世界裡,就是讓大雄哆啦A夢技安甚至阿福,全傻掉的怪異之惡,”怎麼可能有這麼噁爛之事?”;但對歷史曾經瘋狂暴力在並不很久以前的某些人的記憶,黃安這種人,在戒嚴時期,在文革時期,那種糾舉,是會讓人被消失,被逮捕,被吃子彈結束生命的。

這提出一個危險訊號:中國把巨大市場的可能,暗示成一種,又想將所有人扭進民族主義的狂熱;那像莫言小說中屢屢出現的集體瘋狂(它可以是反帝富右壞的打砸搶,可以是一胎化政策時硬弄死人家偷多懷再肚裡的胎兒,可以生死疲勞,不同時期的整風,則亢奮喊不同的口號獵殺可疑者)。那個”人不是他自己傷春悲秋的柔軟存有”,而被剝奪成窄扁,單一,的標籤。人失去自己,喊口號,交代自己”愛不愛那個空洞的大寫”,被檢查,不合其簡化口號之效忠,即被糾舉成敵人。這種大景觀的群體單一性,讓人憂鬱戒懼,因為那正是過去一百年來,人類曾付出慘痛代價,走過來的瘋狂舊夢。人們以為是在講一個市場,或是這一切是在網民的世界,其實那個恐嚇的魔鬼還是穿著舊衣裳的那一隻。

事實上,在不同的虛實國度,網絡,文明,想像性的”他人的地盤”穿梭,愈是現代人,愈知道他者的故事,傷害史,抒情之核,或禁忌,愈像一種搓牌洗牌的兌換。愈能搓洗,交換不同時光貨幣的平台,愈柔和,柔韌,愈能讓不同形狀,記憶體圖譜的載體穿過,愈有更複雜文明的創造性。反之,則就一塊大水泥。

黃安的噁心,在於所有人打骨子裡知道,他也不是”他們”的人,他在”獵”什麼呢?我想像那些很可惜沒有足夠時間,實際接觸,而跟著喊殺的大陸人,某一刻會轉過頭,”對不起?您哪位?”他什麼都不是,也就是個沒有真實體,寄生在宿主體內, 分泌假基因段訊號的一只濾過性病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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