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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女,真的?》及其他 文 / 李幼鸚鵡鵪鶉

原文出處 【放映週報


有些人,分不清「加害」與「受害」,近期《自由時報》淳子抱怨都是鴿子造成鴿糞侵擾住家。這就奇了,被棄養的群鴿明明是受害的一方,真正該責備的是可惡的飼主,為什麼不去懲罰飼主呢?飼主大多是在賽鴿後棄養,賽鴿本身就是虐待動物,棄養更罪加一等。更奇怪的是,那些罵飼主棄養貓狗的人,為什麼對於賽鴿與棄養鴿子卻不吭聲?跟家狗咬人,竟主張撲殺流浪狗,不是同樣荒謬可惡?

2016年3月21日放映的王瑞禪動畫佳作《記憶之城》片尾感謝名單有余為政、孫松榮、陳尚柏等藝術家/學者。陳尚柏以動畫短片《飛鳥航道》享譽,多少年來,遇上飛機與鳥對撞,台灣官方就把機場附近家鳥、野鳥全都射殺,我倒希望,飛機與飛機的對撞也比照辦理,把所有的飛行員通通槍斃。《飛鳥航道》控訴的是人類對天空的蠻橫獨佔,陳尚柏巧妙結合女性主義、和平主義與動物權,對抗軍方/科技/人類/男性沙文,讓女孩跟一群白鳥互相扶持。

《記憶之城》穿梭記憶與想像,視覺與創意、意識形態俱佳。全片幾乎沒有對白,勝過千言萬語,只是少數幾句對白聽來不大自在,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這些我不太喜歡的對白,為整部電影的冷靜增添幾許溫情,就像小津安二郎電影的日本式屋子門窗線條工整優雅,掛了白背心的衣架歪斜破壞了原本嚴謹的線條,卻加進了人味。

導演羅頌其早年以動畫崛起,以《Cleaner》享譽,2016年的劇情長片《青春的你》讓我想入非非。街舞,很現代,很西方;歌仔戲,很傳統,很台灣;京劇,很傳統,很中國。三樣乍看南轅北轍,相差千萬里。可是,想想並非人人都會飛躍半空中,並並非人人都可以身輕如燕翻跟斗,這三樣有了共通性。

前兩三年,張逸方導演、張烈東攝影,結合街舞與歌仔戲,拍了部《舞力全開》。我不免感嘆幾十年前,毛澤東的夫人江青在中國提倡西洋交響樂,跟中國京劇結合的創舉,被蔣氏王朝醜化、抹黑。在我幼年,對京劇最反感的是:善惡分明,正邪臉譜化,人性是非功過交錯的複雜面被過度簡化,被過度兩極化;為什麼題材全是古裝?只到《紅樓夢》或清朝為止?為什麼不允許時裝京劇?(事後方知,反而是共產黨的中國可以有現代故事的京劇)為什麼師徒之間,始終保留打耳光、撞頭種種野蠻的體罰?

《青春的你》收場的大廈屋頂飆舞,視覺的美與安全方面的驚險,都讓你我讚嘆。電影導演中,費里尼大師愛往高處展演:《生活的甜蜜》直升機吊著耶穌像凌空飛過羅馬城;《八又二分之一》開場讓塞車受困的男主角超現實飛越升空;全片後段映現男主角要拍攝的科幻電影的搭景高高聳立;《愛情神話》有個迷宮般的土堆千層屋。楊德昌的《恐怖份子》女作家(謬騫人飾演)由屋裡瞄到窗外高樓清洗窗玻璃的工人,既對比了勞工階級(窗外)與中產階級(室內),又暗喻了女作家恍如生活在象牙塔裡做白日夢。

羅頌其卻好像對高處情有獨鍾,《Cleaner》裡的男孩(林子洋飾演)站在動盪的吊車裡,上上下下清洗高樓每層的玻璃窗,看遍屋內家家戶戶的人生百態!《Clenaer》跟地面是垂直方向往高處延伸,《青春的你》是到了高處,跟地面水平方向展演壓軸飆舞!

周東彥美術、劇場、錄影、實驗電影樣樣頂尖,又常把這些結合成多媒材創作而別具一格,連實驗電影奇才牛俊強都對他大加稱讚。周東彥深受瑪格麗特.莒哈絲的文學文本與雷奈的電影,他導演的《待消逝的影片》是跟這兩位大師相唱和的實驗電影奇葩。他與舞蹈家周書毅的合作,經營出視覺上的奇與美。

周東彥的紀錄片也非比等閒,2015年的《剩女,真的?》(My Leftover Ladies)中文片名取材法國聖女貞德(Jeanne d’Arc)中文譯名的諧音,卻流露非常現代感的新意,內涵更不受制於生理性別,而拓寬到跨性別的自我認同!

宋鎵琳(大琳),37歲,日本發行公司的海外採購。吳季娟,38歲,表演藝術製作人。Lulu(趙聖如),37歲,玩強設計公司負責人。Comei(廖治強),33歲,中學表演藝術教師、劇場演員。1990年代以來,台灣都市人往往晚婚,甚至不婚。四位受訪人物都是三十幾歲,在工作、事業、才華、能力上自有一片天。用上個世紀華人社會觀點打量,算是遲遲未婚。何必非婚不可呢?何必非要充當生小孩的機器呢?

是Lulu嗎?反問:「他養得起我嗎?」女性自給自足,不必非抓個男性當長期飯票,又何必在乎結不結婚呢?導演用畫外音問:「多少錢才能養你?」她回答:「我很好養啊!」重要的是女性能獨立生活,不是要攀金龜婿,或許在意的是對方尊重她想要的自由。胖胖的季娟,胖得有活力,地上翻滾靈活自在,或許她對主流的審美框架都不理會,哪裡在乎結不結婚呢?

Comei也胖,劇場演出時同樣生龍活虎。妹妹廖雪芬是護理師,也是化妝師,還幫Comei女妝。Comei演出《活小孩》後,向鏡頭告白是為了紀念媽媽,說著說著,哭了起來,真情流露。我卻看得心驚肉跳,不是為了Comei,而是替周東彥提心吊膽:跟雷奈《去年在馬倫巴》同樣是房間裡許多面鏡子相互映照,人物居然走來走去,攝影機也必須跟來跟去,周東彥自己要躲在哪裡才不會被拍攝到?
《剩女,真的?》何綺擔任副導與剪輯,黃嘉文擔任助導。攝影師竟有周東彥、何綺、陳冠宇、葉維海、黃嘉文、江函儒、王政一、廖治強、葉子豪、孫于甯九位,好大的陣仗!更有電影學者王派彰背書!青年才俊王政一近年導演的電影還入圍過金穗獎呢!

Comei引領你我前往他做禮拜的教會,他向你我傾訴:「當我認識上帝,上帝給了我兩性,是上帝創造我成這個樣子。」他最大的心願是今生今世能夠穿上新娘禮服。這個紀錄片團隊為他圓夢。這個教會沒有男/女、同性戀/異性戀的歧視,正契合基督教(與天主教)神愛世人的宗旨,才是真基督精神,宛如照妖鏡,映照出打著「神愛世人」的基督名號歧視,打壓同志族群的台灣撒旦「護家盟」的為基督徒嘴臉!

吳宗叡導演的《下錨》(The Seaman)裡的男孩安仔(姚淳耀飾演)在印尼打工,得知父親死訊。他隨貨輪在高雄裝卸貨櫃,竟有警察電話打來說他父親醉倒路邊,要他接應。任憑安仔頻頻否認,警察總是反覆催促,因為那人一直堅持是他父親。於是,你我見到安仔被迫扮演那個陌生人的兒子,有幾絲安東尼奧尼電影《過客》男主角的經歷,差別在於那個陌生中老年男人也糊裡糊塗在扮演安仔的父親。劇本的趣味在於雙重扮演。本片由蕭逸凡攝影,吳季恩擔任劇導。曾威量導演、衛子楊攝影的《禁止下錨》(Anchorage Prohibited)色彩簡單,往往只凸顯紅與綠(單獨或並置),類似楊德昌電影聚焦紅、綠、黑、白的風格化。山野、海邊、火車上的長時間鏡頭,有點傾向侯孝賢電影。人物對白很少,有別於有些電影讓外籍移工默默無語對比其他人的喋喋不休,或是反過來讓外籍移工苦苦訴求但別人(或是聽不懂,或是冷漠不理會)不吭聲,本片竟然是人人都話少,反而有點蔡明亮電影的特質了。Tran Quoc Hut與Nguyen Thi Thyu Lanh演出自然樸實。

賴詠萱導演的《投幣式》開場鏡頭衣服在洗衣機裡清洗,轉動就充滿性的意涵。男孩羅彥(王准仲飾演)不贊成男同事安迪(蕭永裕飾演)吸毒販毒。你我不免偷笑,已婚的房東太太玟璟(黃紹雯飾演)跟羅彥三不五時顛鸞倒鳳,請問偷人妻與吸毒販毒,到底哪一種更不道德?性愛場景,或是羅彥露奶頭,或是玟璟露肚臍,導演男女平等?男孩的臉貼在房東太太赤裸的腹部,是本片的佳句(女方彷彿有些母性?或是男方的戀母情結?)手機鈴響,女方裸身接聽電話,男方隨後走去抱住對方,男方已穿內褲未免太假。倘若不想映現男孩陰莖,鏡頭到腰部就行。洗衣粉的白,與毒品白粉,都「白」、都「粉」,是巧思。廖欽亮客串警官,讓人眼睛一亮。

王逸鈴編劇、剪輯、導演集於一身,詹嘉文攝影的《夜襲》很清教徒?很在乎純粹?幾乎把所有女性都排除在外。偷渡男同性戀?非但沒有,反而讓男性間(父子、兄弟)恨來怨去,我不免偷笑,倒彷彿有點女性主義思維:社會都由男性把持,人際關係也都是被男性弄壞了,生活也都讓男性搞苦了。父親生前無法反攻大陸,被蔣介石欺騙了;父親大陸的親人,被蔣介石殘暴切斷了(不允許返鄉探望)。連片中未露面的蔣介石,都是男性!倒是扮演弟弟的沈威年,多次穿了露肩露臂裸腋毛的背心,非常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