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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描寫二次大戰猶太人受迫害的集中營電影實在太多,這是「非關命運」﹝Fateless﹞這部電影無法迴避的大環境,但卻正是因為在這種狀況下,此時這部電影的出現才格外具有意義。
遠從史蒂芬史匹柏的「辛德勒名單」﹝Schindler’s list﹞,近到波蘭斯基的「戰地琴人」﹝The Pianist﹞,能夠在這種題材中脫穎而出,必有其不可忽視的可觀因素,那麼「非關命運」到底有些什麼不同?在看完電影之後,再看看網路上的相關評論心得,覺得可以出來說說這一點。
片名其實根本講白了:就是「Fateless」,非關命運。
不是反抗命運,也不是否認命運,而是根本與命運無關,這一基本看待生命遭逢苦難的態度,就與上述那兩部大片﹝背後所突顯的思考方向﹞產生了根本區隔。
「辛德勒名單」其實根本沒有呈現任何對所謂命運的思考,史蒂芬史匹柏可說完全沉溺在命運之中,絲毫沒有感受,因之他對於集中營的態度,對戰爭乃至猶太人,都只有簡單而呆板的呈現:集中營就是地獄,戰爭就是罪惡,猶太人就是被迫害。這種想法不能說是錯誤,但是若以為只是這樣,就不免淪為表面,而無法真正深入所有那些陷入苦難的生命心靈;然而當這種浮面思考成為歷史反省的主流,不客氣地說,這甚至可能是對死難者生命真實的一種抹殺!
深沉的反省則有如波蘭斯基的「戰地琴人」,他進一步思考歷史是如何走到這樣的地步,同時藉由鋼琴師史畢爾曼的個人遭遇,來彰顯個人如何生出反抗命運的意志,同時化為一種需要極大勇氣的行動,這個行動的背後動力是:悲劇必須被超越,而罪惡終將洗滌。
改編自諾貝爾文學獎匈牙利作家因惹卡爾特斯(Imre Kertesz)的同名自傳小說、由拉尤斯‧寇泰(Lajos Kotai)導演的「非關命運」,則採取了與波蘭斯基相反的思考路線:在苦難之中,個體的命運不是每個個人都能反抗或扭轉的,但是能夠在過程中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被苦難一點一滴剝蝕生命原本具有的感受力,甚至不放棄每一個可能感受生命美好的時刻,這也是一種超越。
進集中營時才14歲的64921﹝導演顯然有意要在最後15分鐘才要觀眾想起他的名字叫卡維﹞其實並不在意「猶太人」這個身分標記﹝史蒂芬史匹柏就是因為太在意了?﹞,他暗戀的小情人為此可以痛哭流涕,他卻只視為一個集合名詞。
他在年少而慘痛的這幾年面臨了多次可能扭轉命運的選擇:一開始在父親被送進勞動營之後,他大可以回去跟親生母親一起住,結果他仍然聽從父親跟著繼母;第一次到工廠上工,兩個鄰居老伯伯一個跟他說坐火車另一個說坐公車,他選擇坐公車結果中途被警察攔下就此進入集中營;在進入集中營之前,那個警察有點良心不安地對他猛眨眼示意他逃走,他選擇留下來;在通關篩選的時候,有人告訴他要說自己16歲,才能因為被視為有勞動價值而存活,他的同學個子小說16歲被推到一邊,他也說16歲卻被安排到另一邊;等到德國戰敗,美軍進來,有個軍官誠摯地勸他別回匈牙利,到瑞士、瑞典甚至美國都很好,但他仍選擇回匈牙利,結果他繼母家裏卻住著陌生人,最後還是只得回去生母身邊。
可以說他回到原點嗎?當然不能。上面的每個選擇都可能讓他產生不同的命運,但是64921除了身體遭受折磨而變形之外,他的內心深處始終還是原來那個卡維。即使在集中營裡遭受非人對待,受盡屈辱,但是他仍然保有一顆純稚之心,去感受、體驗、品嚐任何一點可能的美好時光﹝攝影師出身的導演,果然把片中的集中營拍得甚有詩意﹞;甚至在集中營後期,生命受到極大威脅幾乎已在死亡邊緣時,也是如此。片子最終他離開繼母家來到大街上,心裡卻在懷念集中營裡每天放飯的那一小時快樂時光。
這是寬容加害者、為惡行粉飾嗎?當然不是。64921戰後歸來的態度,讓所有接近他的人都覺得奇怪,他又瘦又襤褸,還瘸著一條腿,外表看起來很慘,每個人都以為他恨透了德國人,恨透了集中營,希望他說出來,控訴不義,而他卻反應冷淡──他的確也恨,然而他卻沒有被這恨所吞噬,因為他還保有最真的自己,以及體驗生命的能力。
一個從死亡邊緣走過來的人,既然所謂命運、悲劇云云,都已不在他眼內,又怎會去想著復仇、清算、正義甚至西方好還是祖國好這些虛妄的意識呢?
「不能超越環境,就只好在環境中超越。」十幾年前正在當兵的我,在清運垃圾的軍卡上讀著卡爾亞斯培的「悲劇的超越」,惡臭之中只覺一陣陣狂喜,之後便寫下這一句。
在這一點上,「非關命運」揭示了人在苦難中析出自己生命的本質,有如自岩石中琢磨出晶鑚,而這正是波蘭斯基的另一面,而史匹柏﹝恐怕﹞永遠也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