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 爾雅典藏館
孟想與樵見 周 蹈
怎來的兩度空間
詩情在畫意裡
夢想清醒著
瞧見眾人的喜怒
擺渡在光陰裡
沉默或不沉默
都有哀樂
所謂故事如蓮花的開落
所有結局也就溫柔
燈光亮起
有一個人想起
今夜要靜寫
每一顆不意相逢的蓮心
若要耗費我的體力、時間在大量的夢境裡,我願意?當然願意,再累都願意。
每天,我必然作夢、好幾個夢接連而來,甚至可以有續集,相當地有劇情。去年(二○一二)有個夢,夢裡一個男子說:「吳孟樵,妳為什麼還不走,妳牽掛什麼?」接著,他帶我去個地方,門開了,另個人只講了一句話為我解惑,應允一件事。醒來,我慨嘆:何為走?何為留?夢裡顯示陽陰顛倒,或許,現在的我,不是「我」。
迷.離.驚.悲
二○一一—二○一二年,短短一年多,我的生活圈裡發生四件生死事件。每件幾乎都屬突然。這四件生死簿依序是:年輕來不及長大的、戲劇性離開人世的、安靜撒手的、棄絕自己的。他們與我的因緣深得令我陷入自責,明知不該自責,明知生有時、死有時。記憶綿長、遺忘是哲學。但我想記得,陷入夢裡再造記憶,記憶的記憶……是種境界。不只是「他們」,還有更早之前的「他們」,早以死亡預示生命之路,我卻蠢得視而不見。每一個生命自有其姿態,每一天每一刻,我無法不想他們。
霍金的《時間簡史》、多部電影或小說談到時光機器、造夢機器、蝴蝶效應……企圖討論更易時間,是不是能夠改變所有已發生、將發生、未發生、或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電影《全面啟動》(Inception)裡瞬間高樓聳起、場景變幻神奇。這些的確在夢境裡可以快速地建構,心、靈魂、潛意識的速率,遠比意識裡的想像來得細膩深遠。年幼起,我的彩色夢境多半是恐怖的奔跑的,也有過每年重複一模一樣的夢,只是主顏色對調,其餘不變。偶爾出現過預知夢、托夢。更多的是走在一棟棟或新或舊的房子,穿越時空與不同年代。那些建築、內部陳設、密櫃……我自然地進出;卻也常在回家的路上迷路。夢境是檢視自己最安全的環境,安全又傷感地……看到糾纏的結,新夢與舊記憶重疊。
李奧納多在《全面啟動》有造夢能力卻怕造夢,是怕潛意識被發現被入侵,怕陷入最深層的傷悲。心靈活動是觀察自己的線索,也是保護自己的最後防線。透過夢,我見到自己深層哀痛的源頭。那是我不夠了解自己?這兩年幾乎夜夜猛然驚醒多次,縮著身子搖頭泫泣。胸口、心肺,成天像是被挖個大洞,每日夜多次地痛,不必去感受,都知道是痛,痛覺從沒減少,卻不知為何還沒被痛「啃蝕」掉。不願意在白日裡「醒來」,每天簡直不想起身,得掙扎才能運作自己。腳步沉重,卻有意挺直背脊行走,幾乎沒人看得出我有心事。
臉部特徵自傲之一是眼睛與視力,卻是在這兩年不停地流淚,是分配的量嗎?過去總被媽媽說我冷情到無法落淚:「妳怎麼都不哭不掉淚?」媽惱極了。近兩年,淚如泉湧,隨時落下,穿透紙張、木質地板、皮膚,甚至是,下眼瞼活像是被火紋身,起伏著兩道紅影。但,我還是極度隱忍,經常是瞬間湧起的獸將衝出喉間,本能地讓獸退下,似聽到獸哀哭,悶壞了獸。我告訴獸,還不到時刻,得忍。哀哭的獸衝不出牢籠,靈魂自制地陷於真實、記憶、想望……裡。
種種……激流出我的淚,媽往生後若有知,也要大感意外吧。太陽蒸發不乾這些淚,時日越久,越痛。他們,都在哪?面對一個個搶救不及的生命,如辯證題,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偏偏集中在一年多內,實令人難以承受。朋友認為這是我的幸福,至今這樣的年紀才觸碰到生死議題。有人說陰陽兩隔,放開吧,這是不同的世界。我執拗地認為同在一個宇宙下。也有人說生者比死者重要,我偏認為同等重要,或許死者更為重要,只因為生者很難得知他們過得可好?於是,不少創作作品探討這樣的生死世界。生者得隨時提醒自己不可執迷,才能為死者的靈祈得「無苦」。
心.魂.存.續
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探究的人性,如一絲絲一滴滴不同滋味的水注入靈魂。當他去世時,再也看不到他後續的影片,我感到心魂上的孤寂。後來,我想通了,他的那些作品恆存呀,哪需要一部接一部地拍下去。
彼得傑克森的電影,我並不是每部都喜歡,小說改編的《魔戒》最讓我著迷。人與世界相通的元素,充滿「靈」的氣息。亞拉岡是我最喜歡的角色。當第二集上映時,我深深嘆息:第三集上映後,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
二○○三年在爾雅出版《愛看電影的人》影評結集書之前,我才剛進入看試片的領域,這幾年更是大量地看電影,也持續在一些報紙雜誌以不同的屬性寫專欄。大約三年前,隱地老師說:「妳越寫越好了,慢慢整理,我有意再幫妳出影評書。」曾為我寫序的卜大中老師也是說我越寫越好了,還提醒我不要寫得太「專業式」,得保持我的文字風格。於是,我思考這些年寫了這麼多篇文章,我該取捨哪些篇章?《愛看電影的人》的文章,我以不同類型區分整理。此回,我思考著近年的感觸:驚悚片動作片科幻片最有市場,甚至是各類型元素都可融於同一部電影裡。愛情片的題材永遠吸引人,但雋永可觀的卻是極為少數。
於是,我以爾雅出版社的文學屬性為地基思考這本新書該具有怎樣的書靈?正好我近幾年在吳鈞堯主編的《幼獅文藝》雜誌有「電影迷熱門」專欄,鈞堯是知名作家,同時主編優質雜誌,提升藝文創作園地。因此,我儘量挑出我在這雜誌裡的部分文章,集中於「文學」與「愛情」的類型片。新書收錄的全是我發表過的專欄文章,一小部分選自北京竇為龍總編的《台聲》雜誌專欄,他熱誠用心編織這本堪稱兩岸橋梁的雜誌。再一小部分,選自我以前在其他媒體的專欄。
這本新書裡,僅少數篇章「表面」上不是文學作品改編,甚至無關愛情。但,深入看,卻是具有文學性,甚至是更全面的情愛觀點。愛情不該窄化於性別或單一人事物。這本書不是電影工具書,不是一般影評書,我希望這本書是散文書,不一定得看過書中提到的電影,而是愛聽故事的讀者可以潛心進入閱讀的書。
「輯一」,大致歸類為女性、男性、男女、女女、男男對人或情境裡的愛,標注為「我是這麼想你」、「我是這麼牽掛妳」、「白夜與黑日逆行的愛」、「伍迪艾倫—愛如劍情如海」。我希望光從大標題小標題,就能點出纏繞人心的情愛。周蹈為輯一寫的詩,詩心如蓮,每看,總讓我眼泛紅淚下,希望我有天也能寫詩。
「輯二」,紀念音樂家史擷詠。這是意外加入此書的部分,依然是收錄我發表過的文章(包括擷詠成立的「TFO網站」裡我寫的專欄文章,網站已於二○一三年消失了)。還有能讀唇語的聽障作家楊銀鳳兩篇作品,她的觀察很細微很獨到。詩人李進文將史擷詠與爸爸史惟亮的音樂情寫得深刻動人,讓我進入夢幻且真實的情境。
音樂達人宋銘在電台節目裡訪問史擷詠,宋銘說:「電影音樂就像是心靈喚起的小盒子,有個空間可以跑出來。」在擷詠往生後,宋銘以蘇芮的歌曲〈牽手〉為主題紀念他。擷詠家人夥伴們與他走過數十載的音樂路,各有追憶的方式吧。
史擷詠的作品廣闊涵蓋電影、電視、舞台劇、廣告、電玩……身兼創作者與製作人等等角色。二○一一年第一次,我們有機會坐在窗邊長聊,他說我的模樣不食人間煙火。我聽過太多人對我這樣的「形容」。部分原因是我長年幾乎與很多人事物保持距離,心思永遠是飄著、注意力也很難集中,更因為我很恐懼於所謂的人際關係。那一次,他不知我從哪個死別的悲傷地走來,我從沒告訴過他。第二次見面是當天他傳來多次簡訊才找到我,見了面,他不知我正從哪個荒唐地走來。即使至今,我仍偶爾走在荒唐地。
從第一次與之後幾次的談話,隱約知道他生命裡少了什麼。他貌似熱情、言談熱情,但我幾次跟他說過,他沒溫度。他詫異地問我什麼意思。我說這只是感覺,還說不出真確。二○一一年八月,我們提到劇場導演李小平的熱情,我說那種熱情有溫度。他說:「小平連眼神都是熱情的,肢體當然也是熱情的。」接著,擷詠敲著自己的左胸口說:「我是心裡熱情。」而今,他尋到生命裡真正的熱情?二○一一年初,他提到與二○一二末日有關的災難片,同理心升起。哪知,他自己無法看見二○一二年。他曾以兩手拳起的指縫作比喻,每一次在危急時,他總能從縫裡安度。「真的!」他加重形容。最後這一回,他是過不了關?還是「已過萬重山」?
他曾給我他的音樂,要我自行想像。當下的感受是:非常優美,恬靜裡帶著些微的痛,建議他做場交響樂指揮。於他往生後初期,我才大量地聽他的音樂,他的音樂恢弘大器,熱情浪漫纏綿,更深的是悲懷。即使是壯闊的曲風,都埋著拉扯似的悽訴。於是,我幾乎不忍再聽。
他最忙的時候,說他越需要聽故事,我以為他忙碌不堪,該專心工作,於是不再說故事。直到二○一一年八月十九日「電影幻聲交響SHOW」中場休息時,我臨場對他說了故事,沒想到故事成了死神之地,而親見他瀕死現場。這樣的死亡魔境,不是身歷其境的人,是很難體會的。他以為他從事「安全」的行業,事實上,他是上了「戰場」,死神走向他,而一隻兇暴粗鄙的「魔」推撞我。當時的荒謬境抵不過悲來襲,魔終究是魔,無法了解靈性世界。史擷詠建了一道墻,本是安全的,卻倒塌了,魔們趁勢作亂。他說我憨,我就保持憨吧。憨,能讓我的生活不被侵犯。倒是他鑄造的一把劍,仍在。他曾反覆說:「孟樵,妳是我見過最敏感的人。」我認為,他直到往生後,才能真正見識到我的敏感吧。只是,我好奇他的能量怎那麼神奇。至於,現在的他有溫度?我倒是在夢裡真實觸碰到媽媽的體溫,這令我同感到驚與悲。
童年起,迷戀幽深黑暗的死亡世界,是隱約逃避現實世界的無常?如果有累世因緣,究竟是什麼因素讓我避開情感牽絆?冷血地封閉,不過度流露感情。電影讓我學習進入別人的故事,我以為這些故事可以幫助我,但當親歷某些事件,才知要走過這一切,相當困難。
二○一三年六月四日凌晨,我毫無預警地昏倒。已多年不再昏倒,急診後住院。醫護人員檢查:沒有器官問題,不再貧血,是太瘦、低血壓、生活作息不好、吃不好。怎樣才叫做「吃不好」?我真納悶。想起擷詠曾列出一串食物名單,要我這樣吃那樣吃,吃出健康。
動力熱能
六月六日晚間接到隱地老師電話:「可以交稿囉,或許可排在七月二十日爾雅三十八周年社慶時出版。」隱地老師因去年大量閱讀、寫作而於年初發生眼疾時,我衷心認為這本書幾時交稿出版已不是最重要的事,而是希望他趕快恢復健康,再就是能真正獲得隱地老師的肯定。他是第一個提攜我寫小說、也是第一個出版我影評書的出版家。於是,即使我困在醫院,手背與手臂輪流插著靜脈注射針頭,值班護士瞧不出我是病人,只見我忙進忙出,訝異我如此「賣命」。幾天內,我得同時忙著各項事務,充滿熱能。彭碧君主編體諒我交稿的方式,她朗朗的笑聲,好快樂呀。
永恆是:不肯死去的記憶
很少遠行,去年刻意到遠方的城市拜訪一個充滿故事、堅強了不起的作家長輩。她的經歷或許可以幫助我早些面對某些家人去世的事實。在遙遠的、高海拔的城市,醒過來的第一個早上,布滿我視線的是:美得不可思議、美得湛藍的天,好像可以直接觸摸到雲彩。第二個覺知是:我居然可以睡得很扎實,真睡著了,沒有驚醒,沒有夢境。瞬間滋生幸福感,維持幾秒鐘。
接著,到另個城市,微雪飄著,我沒有因雪而悸動。難忘的倒是二○一二號稱世界末日當天的過程。人生有很多事件都屬第一次,各有滋味。
曾有朋友問我:若妳有事情需要人幫忙,妳會第一個想到誰?
從未思考過。大多數時候習於獨來獨往,卻是很幸運地,有少數如家人般的朋友,以不同的方式像暖陽霞光星夜幫助我支持我,甚至是付出非常多。而我,心底一直有個很強很強的支撐力,那是:責任。
我極度需要各方面的自由,如果我一直悲傷,自由在哪?如果我忘記這一切,自由在哪?如果我不肯從夢裡醒來,自由在哪?我將繼續書寫,總有天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幾年前寫了幾句短言,手稿被張貼在「台北之家」戶外的花園,於今,更感到原來那是為日後的我惕勵:
把心打開,我,望見自己……
血意志的凝定
吸,忘了放鬆
呼,不再畏懼
因而品嚐平靜
因而勇敢向前
關於吳孟樵
敏感躍動的心魂
以,寫作得到沉靜
以,電影得到啟發
以,千奇百怪的夢境透視自己
已出版的書籍
˙不落幕的文學愛情電影
二○一三年七月/爾雅
˙豬八妹
二○一一年四月/小魯/青少年小說
˙歡喜回家
二○○八年九月/幼獅/彩色精裝版兒童繪本書
˙豬八妹的青春筆記
二○○六 年四月/幼獅/青少年小說
(獲新聞局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
˙愛看電影的人
二○○三/爾雅/部分的影評文章結集
˙2月14
二○○二年三月/華文網/電影小說
˙半大不小≠沒大沒小
二○○一年十月/幼獅/青少年小說
(首次創作青少年小說;獲新聞局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
˙儂本多情
一九九七/尖端/電視小說;福建.海峽雜誌轉載
˙真女人紀事
一九九六/聯經/以《風箏》一文入聯合報副刊決選
˙少女小漁
一九九五/爾雅/電影小說
(原著:嚴歌苓;編導:張艾嘉)
˙我喜歡我自己
一九九四/北京.現代出版社/生活隨筆及採訪集
—台灣現代生活啟示錄(簡體字版)
˙青春無悔
一九九三/幼獅/電影書
(導演:周晏子;編劇:周晏子、蔡德明;改編自吳錦發小說〈秋菊〉;音樂:史擷詠。此部電影入圍第三十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音樂、錄音三大項目。)
創作小說發表(高跟鞋狂想曲系列)
已在皇冠雜誌、工商日報、中央日報發表九篇,其中一篇〈夢裡的高跟鞋〉於二○○○年底,與黃春明老師同獲世界華文小說優秀獎 (北京《世界華文文學雜誌》頒發)。第十篇編劇成電影,並出版成書 《月》。
(此系列隨著寫作重心改變,而轉為創作青少年小說。)
創作青少年小說與繪本書
偶爾演講,多數針對校園裡的青少年,是生命熱力來源之一。
目前在台北與北京的雜誌有專欄。
曾在數家報紙有專欄談電影、書籍、解讀出版LOGO……也曾在《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二○○三年八月—二○○五年一月)寫作「那些電影那些人」專欄;曾在《中市青年》雜誌多年耕耘豬八妹系列小說與電影專欄。
《蘋果日報》創刊時,在副刊有吳孟樵「烈愛傷痕」極短篇專欄,無意間訓練吳孟樵寫作五百字短文。
中央電影公司過去的網站『電你網』有「吳孟樵專欄」,部分篇章在爾雅出版社結集成書《愛看電影的人》。
大陸和香港有意聯合攝製吳孟樵《豬八妹》小說。
大陸的出版社洽詢出版吳孟樵兒少書簡體字版。
編劇
2月14
全片於新加坡拍攝。獲美國德州休斯頓影展劇情片金獎。
橘子紅了
一九九八年將琦君同名小說改編為電影劇本,曾入圍電影輔導金。喜愛琦君作品的讀者,可在中央大學中文研究所—關於「琦君」活動的網站上見到。
我的心留在布達佩斯
吳孟樵改編自己的第一篇創作小說《繡花鞋的約定》,以中視金鐘劇展單元劇播出。這部片頗受觀眾與網友注意。
幾年後,吳孟樵以《我的心留在布達佩斯》片中去世的主角為主體,寫了續篇小說《復活記》。
婚期
一九九八年三月改編自平路的同名短篇小說,於台視分四集播出。
出差
吳孟樵最滿意的編劇作品。
另有幾集公共電視作品
(上列幾部編劇的電影或電視作品,導演是美國紐約大學電影碩士周晏子。)
(吳孟樵不想擁有Blog 或 FaceBook 。未來要不要開設?再說吧。)
(可在 KingNet影音台—影評專欄找到吳孟樵的部分觀影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