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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芬 : 片名譯得好,景翔賺進5萬元紅包


燈光慢慢亮起,片尾音樂漸漸揚起,阿根廷電影《美味人生》終了,銀幕緩緩輸送出一長串的演職員名單,名單走完之後,出現了一行字||翻譯:景翔。

影評人景翔翻譯英文一把罩,沒想到他也懂阿根廷文,竟然翻譯起阿根廷電影來了!

「是啊,我可是精通十四種英文呢!」景翔說。

英文不過一種,哪來的十四種?原來,他所謂的「十四種英文」,是指他譯過的十四種非英語國家電影,例如捷克的《秋天裡的春光》、俄國的《春天的杜鵑》、義大利的《外慾》、丹麥的《愛在你手心》等,都是依照英譯本翻譯的,所以他才故弄玄虛,自稱「精通十四種英文」。

可別以為懂英文的人很多,會翻譯英文電影有啥了不起,就像詩人余光中翻譯的文學作品飽含文學汁液、日文譯者賴明珠翻譯村上春樹的作品饒富原味一樣,景翔翻譯的電影也格外自然順暢,像說話一般,一看就懂。勇奪二○○三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俄國電影《讓愛飛翔》在國內上映時,片商就特別在宣傳上打出「本片中文字幕特邀請名影評人景翔先生翻譯」,像這樣以譯者做為招徠的例子,在國內並不常見。

這位以電影與翻譯為志業的影評人講起學經歷,又讓人驚訝不已||在父親堅持「男孩子要念理工科,將來才會有飯吃」之下,他學的是跟電影完全八竿子打不著的土木工程,畢業後,因為實在對土木工程沒興趣,沒做過一天土木工程,反倒是在當完兵的民國五十四年,為了「將來有口飯吃」,成為中華民國第二批學電腦的人,當了九年的電腦程式設計師。

不過,就像流浪異鄉的遊子時時刻刻受到原鄉召喚,景翔不管從事什麼工作,也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血液裡對電影與翻譯的熱愛。

六歲在蘇州看《白雪公主》

景翔從小就愛看電影,六歲便在出生地蘇州看了生平第一部電影||迪士尼的動畫片《白雪公主》;在台灣看的第一部電影,則是根據《聖經》創世紀故事改編的《霸王妖姬》,為了看這部在當時轟動得不得了的電影,七歲的他可是從台北火車站一路走到延平北路五段。

開始寫影評,是在高雄當兵時。他在當地的《台灣新聞報》看到有人寫影評,為了賺看電影的錢,便決定投稿。當時,影評不僅比誰評得好,也比誰評得快,因為那時的電影並不是全省同步放映,而是台北演完再移到高雄上映,他占了家在台北的優勢,放假回台北就猛看電影,等到該部電影在高雄上映的第一天,他的影評就已經登出來了。

景翔的影評有幾個特色:由於他不是學電影的,所以能從一般人的角度來賞析,不像學院派的影評人喜歡用作者論或方法論來解構;他也不獨沽一味,既不獨鍾藝術電影,也不偏愛商業電影,而是各種類型的電影都評;甚至他認為商業電影更應該評,因為看的人多,若能從中指出好(或不好)在哪裡,更能提升觀影水準。

景翔認為,電影是娛樂,好看最重要,不一定要文以載道;而好看的電影,應該像導演李安拍的那樣,兼具藝術與商業,也就是能讓「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景翔說:「如果為了表達思想,將電影拍得冷僻,那麼我就要問了:到底是讓二個人看得懂,還是讓二萬個人看得懂比較好?」

該不該相信影評?景翔表示:「影評是非常主觀的,喜不喜歡一部電影,跟個人的美感經驗與喜好有很大的關係,我建議所有影評人的影評都去讀一讀,然後再和自己的觀後感做比較,跟自己想法接近的影評人,日後就可以拿他的影評來當觀影指南,否則就不要理他。」

中文程度比英文好

至於對翻譯有興趣,是因為景翔希望將讀過的精采的英文小說,譯出來和大家分享。在大一升大二的暑假,他就發表了第一篇翻譯作品,那是義大利小說家莫拉維亞的《羅馬故事集續集》裡的一篇;這個鼓勵相當大,此後,無論是當兵或進入職場,他的譯筆從未停過。

景翔透露他閱讀英文的方法:不要一個生字一個生字去查,這樣查到後來會興趣全無;最好是不管這個字認不認識,先整段讀下去再說,讀完雖然有點糊里糊塗,但至少可以整段讀完,此時再去查那幾個不斷出現的生字,反而比較容易記住。

一般人都以為翻譯英文是英文程度要好,其實非也,景翔說:「英文只要看得懂、別把意思搞錯就行了,若是中文程度不好,不能寫出通順的中文,恐怕就會出現諸如『現在約翰因為需要而學電腦,又因天性變成高手』這種狗屁不通的句子,讓人讀了十分難受。」

受過理工科訓練畢竟不一樣,景翔在翻譯時,格外能察覺到原作在邏輯上的錯誤。像美國華裔作家梁志英指定要他翻譯的短篇小說集《鳳眼》,就讓他逮到許多不合理之處,比如:男主角和人約了下午二點見面,談了二個小時之後不歡而散,就衝到外面的「昏暗夜色」中;女主角到海邊撿海藻做肥皂,卻在描述製作肥皂的過程中,漏寫了加入海藻的步驟;或是口足畫家擺地攤,旁邊放了一個收錢的「罐」子,後來下雨,便把「杯」子收起來。凡此種種,都讓景翔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原作已經過作者及編輯的編校),而在譯時將其修正過來。

取起片名有一套

電影與翻譯這兩條交叉線終究要碰頭。景翔翻譯的第一部電影,是一九七八年的《尼羅河上謀殺案》,超愛看推理小說的他,譯起來如魚得水,片商非常滿意,於是又合作了《越戰獵鹿人》、《豔陽下的謀殺案》、《溫柔的慈悲》、《鬥魚》、《遙遠的戰篷》、《時空英豪》、《巫師雷神劍》、《芭比的盛宴》等。

之後,替其他片商譯了《性.謊言.錄影帶》、《當哈利碰上莎莉》、《愛是生死相許》、《戰慄遊戲》、《此情可問天》、《烈火悍將》、《獵殺大行動》等;二○○三年,他開始翻譯非英語國家電影如《父子迷情》、《駱駝駱駝不要哭》、《男人心目中只有男人》、《最愛還是他》、《少女奧薩瑪》、《援交天使》等。

其中,得到一九八九年坎城影展最佳影片的《性.謊言.錄影帶》,是純戲劇化的演出,對白很多、劇情較冷,很難翻譯,有人便推薦景翔翻譯。這部電影後來賣得不錯,片商認為主因是字幕譯得好,何以見得?「因為片商到南部放映給戲院業者看的時候,戲院業者反應:我們以前看這類片子都是有看沒有懂,現在這部片子是從頭到尾有看都有懂。」景翔說。

一九九○年的《愛是生死相許》,是主流電影中,第一部討論同志與愛滋病的電影,也是景翔惟一取片名的電影。這部電影的原名是《Long Time Companion》,景翔原本取為《生死相許》,因為覺得過於八股,便在前面加上兩個字,成為《愛是生死相許》,片名頓時浪漫許多。上映後,出乎意料地大賣,片商分析原因,認為是電影拍得好、當時國內同志電影少、片名取得好,所以除了譯酬之外,又包了一個五萬元的大紅包給他。

書桌上的檯燈亮起,此刻,景翔已看完電影工作帶,正坐在書桌前譯成字幕;等譯到一個段落、餵過姪女寄養的狗狗之後,他就要出門,開心地去看電影了。

(出處時報周刊14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