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歐洲高級顧問弗朗索瓦·海斯堡(François Heisbourg)在《捕食者時代》中分析了中國日益增強的商業,工業,金融,意識形態和政治力量。他預料疫情大流行之後,中國可能走偏到區域擴張甚至世界擴張。法國《費加羅》報5月29日刊出記者Alexandre Devecchio對他的採訪:
台灣管理疫情成功 或有局部衝突
費加羅:在《修昔底德的陷阱》中,美國人格雷厄姆·艾里森(Graham Allison)預言了中美之間的戰爭。你相信嗎?
海斯堡:真正的風險是中國不斷增長的民族主義。你看台灣,它是第一個向世衛組織報告在中國發生情況的國家。因為了解正發生的事情的重要性,台灣組織起來應對病毒,取得了非凡成功,而且遵守了民主規則。台灣這個“小中國”向大中國展示了一個民主的中國如何管理疫情大流行。我不認為這會讓北京太高興。對於中國而言,台灣問題再次變得尖銳,尤其是在香港遭到強制約束後。
還有南海問題(面積比地中海略小),全球一半的航運都從那裡經過。對美國來說,海洋自由一直是一項至關重要的利益。因此,存在計算錯誤的可能性。但我不相信會發生一場直接戰爭,倒是有可能發生局部衝突,僅限於太平洋地區。格雷厄姆·艾里森的假設並非完全不合理。
費加羅:您形容中國是個“超級大國”。儘管對Covid-19大流行負有責任,中國能以勝者走出這次危機嗎?
海斯堡:中國最近成為超級大國。這從它對事件的影響能力和它對危機的笨拙處理都看得出來。中國做超級大國的技巧還不如蘇聯,美國,英國嫻熟。令人難以忍受的,災難性的所謂“口罩外交”就是證明。
一般而言,中國人穿超級大國的服裝有些困難。至於他們是否能以勝者走出這次危機,我不這麼講。因為首先政治不是一場賽馬,而且最重要的是Covid-19病毒給地緣戰略造成的影響尚無法衡量。
失業或引爆社會運動
我們所知道的是,中國是第一個進入這場衛生危機和經濟危機的國家。如果一切順利,如果國際貨幣基金最樂觀的預測準確,那麼中國2020年的經濟增長應該是1%。這好過經濟衰退。但問題是,中國建立中產階級,減少貧困和消除結構性失業都基於6%以上的增長率。自1970年代以來,中國經濟增幅從未低於這個數字,如果跌到1%,就會出現失業。況且2021年對中國來說將更難。因為它依靠出口。如果世界一半國家都是負10%的話,中國的出口會弱下來。這是個重大社會問題,有待這個超級大國進行管理。
沒有選舉 民眾不能更換政府
要知道,中國政治制度的合法性建立在兩根支柱之上:一根是歷史,另一根是經濟。如果經濟這根柱子沒了,那就很成問題。由於中國沒有選舉,沒有民主,人們不能更換政府,所以,根據定義,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反對行動都將是激進的。與我們在法國看中國的印象相反,中國人並不守紀律,即使鎮壓有效,該國也會定期發生社會運動。告訴你,中國是世界上唯一在內部安全與外部安全用錢同樣多的大國。
或重蹈日本覆轍 擴張走偏
共產中國依賴的另一根柱子是歷史,即民族主義。中國人自豪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在經濟,社會和戰略上的所作所為。當局把這股力量動員起來為民族主義計畫服務不會太困難。 但是,民族主義也是導致緊張和戰爭的載體。中國變成這樣一個超級大國,它可能會像1930年代的日本那樣,走偏到地區擴張甚至全球擴張的道路上去。
德國夢醒 華為滿巴黎收買說客
費加羅:對您來說,中國已經成為捕食者,歐洲是他的獵物?
海斯堡:是的,我舉兩個例子,首先一個是歐洲的例子:五年前,歐洲人認為中國是更大版本的日本,人權除外。尤其是德國人,他們眼中的中國,那是天使般的存在。然後,三年前,德國人意識到了中國正在悄然吞併他們的中小企業,才作出反應。
然而,這未能阻止中國人在歐洲掀起一場推動5G的大規模運動。在Covid-19疫情之前,5G是歐洲與中國之間的重要話題。當時華為公司為了兜售廉價商品,在巴黎收買所有的說客。問題在於,5G將塑造未來的經濟。所以誰控制5G網絡,誰就控制未來的經濟。中國推5G入歐洲的誘餌和威脅是:“您若不用我們的5G,就不要驚訝我們不再買您的汽車。”
另一個例子是中國對新興國家的貸款。中國在不設政治條件的情況下,向所有國家提供貸款,包括那些未能從其他大國獲得財政援助的獨裁國家。這個情況發生在非洲,亞洲,巴爾幹地區。隨着Covid-19病毒危機,受影響最嚴重的國家轉向G20要求免其債務。當歐洲人沒轍無奈只好免債之際,中國人卻打算收回債務。這就是捕食。這與歐洲人在19世紀對中國的態度完全一樣。
費加羅:冠狀病毒是否揭示出歐洲對中國的依賴?
海斯堡:這個問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對衝現象:即全球化與中國。中國在1980年代初,決定擁抱新生的全球化。那時鄧小平定下“韜光養晦”策略。鄧認為,中國應該保持低調,避免尋釁鄰國,挑起衝突,要在不引起注意的環境中,在全球化框架下,利用一般商業活動,變成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強國。這正是中國所做的。在過去40年,中國的GDP增長了30倍。如此驚人規模的發展歷史前所未見。中國人處在了全球化的核心。全球化將企業生產要素分布在全球,通過跨洲價值鏈,獲得最佳回報。中國當初與碳排放和全球變暖沒有太大關係,因此導致生態標準日益嚴格的歐洲公司在(較低標準的)中國進行生態傾銷。所有這些的結果是,你所處的價值鏈高度依賴於中國如何對待和接納。
這種依賴在衛生領域的覺醒特別殘酷,因為我們發現,在自己國家,已不再生產口罩甚至藥物。不過,依賴是雙向的:一方面,這種依賴對我們來說非常不舒服,但另一方面,中國也依賴其出口。
中國利用單行道出擊
費加羅:您甚至說中國計畫將歐洲納入其帝國…
海斯堡:絲綢之路(一帶一路)通向歐洲。當您查看中國的地圖時,依然是世界主要市場的歐洲,這是這條路線的終點。
然而,中國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封閉的市場,我們看到,中國與世界其他地區之間存在着數字不對稱:比如中國大使館可以在其法國的推特Twitter帳戶上辱罵我們,但反過來卻不行,因為推特在中國被禁,如同谷歌Google和臉書Facebook一樣。即便俄羅斯也不像中國這樣做。所以,中國在保護自己社會和經濟利益的同時,卻在利用他人的開放。
費加羅:在商業方面,美國,特別是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較早就意識到了中國的威脅……
海斯堡:對於美國來說,亞太地區是通過戰略眼鏡看待的區域,但歐洲人並非如此。實質上,亞太地區是美國與中國之間的事情,也關涉美國的同盟,保護澳大利亞,新西蘭,韓國,日本,尤其是台灣的利益。奧巴馬在2011年提出了“轉向亞洲”,並宣布美國須將光標進一步移向太平洋,以平衡中國力量的崛起。但這個提法只停留在語言層面,因為當時美國需面對 ISIS在中東的崛起,然後還要解決烏克蘭問題。不過,美國已經整合中國的崛起,將中國納入超級大國的行列。
特朗普不理法德 單挑中國
在商貿領域,美國的主要貿易逆差來自中國。中國對美國如同對歐洲一樣,實施貿易掠奪。唐納德·特朗普對此做出了反應。他指出了(雙方)在數字領域不對稱,在保護知識產權方面不對稱。但特朗普不想跟歐洲一起對中國發動進攻:要是那樣,對中國來說,將是極不舒服的。
2018年4月馬克龍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時,曾以法德的名義,期望就伊朗核協議及中國在商貿領域的挑戰,與特朗普談判達成一個雙重協議。但特朗普不感興趣,並在推特上表示,德國是“與中國一樣的對手,規模較小”。
原文出處 r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