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多數好萊塢名人傳記片喜歡用童年陰影來解釋他們未來在英雄之路所遇到的阻礙(例如父親或母親所造成的影響)。《模仿遊戲》也不例外,但它是用得最好的一部。如果說題材之於作者只是一種容器,關鍵在於你如何看待這個容器,倒進什麼樣的內容物,那麼《模仿遊戲》劇本之所以強大、之所以動人,正是在於甫榮獲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的格雷厄姆摩爾為這個故事找到了屬於他自己的觀點,弱勢族群努力合乎社會傳統、價值標準未果的悲劇。
二、我好像寫得繞口了點,簡而言之這也是某種轉型正義的故事,所謂的正義一方面指的是同志平權,一方面也可以被無限擴張。在片中,天資聰穎卻受限性別直到遇見圖靈而改變一生的瓊克拉克,在那樣一個保守的年代,奮力追求自己事業,同時又可以不畏懼世俗眼光希望和圖靈多元成家,她和圖靈都是弱勢者卻能相互扶持,就是我所指的《模仿遊戲》無限擴張的部份,不只講同志平權,更鼓勵了所有遭受世俗排擠或不平等待遇的若是族群,電影的格局也就超越了傳統傳記片而更大了起來。
三、我所能想到最接近的例子是同樣因此拿到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的《自由大道》編劇達斯汀蘭斯布萊克。兩位編劇同樣身為同志且都經歷並走過一段與別人「不同」有過自殺念頭甚至自殺過的苦痛時期,不過圖靈沒有像哈維米克那般激勵人心的希望演說╱召喚感言(The Hope Speech),格雷厄姆摩爾採取的方式讓自己的觀點附身在1951年調查圖靈遭搶一案的警探及久別重逢的瓊克拉克身上。
四、《模仿遊戲》有三個時空,開頭與收尾是1951年戰後,透過一名警探調查圖靈遭搶案牽扯出圖靈不願公開的同志身份,圖靈面對警探訊問進一步帶出1939年二戰時期他協助英國軍方破解Enigma過程。這個劇本最有趣之處,在於格雷厄姆摩爾適時插入的第三個時空,1928年寄宿學校時期的青年圖靈,做為整部《模仿遊戲》的密碼。1928每一段年少時代的出現,其實正是為1939他成年後種種有違世俗眼光的怪異行徑、與社會倫常的格格不入做出解釋。
圖靈遇到瓊克拉克以後,瓊透過他得到夢寐以求的工作,圖靈則在她身上學習適應社會的關鍵密碼。格雷厄姆摩爾很巧妙地為這個部份置入了同志平權的現代精神,於是我們看到一個在年少時代遭受霸凌的衣櫃同志如何與當時同樣深受歧視的女性結為同盟,學習去適應男性(以及軍國)主宰的當前主流價值,他甚至開始懂得偷渡、適時說謊、把握時機,這樣一個從衣櫃勇敢走出開始認清現實進行社交的過程,也得以令他終於破解Enigma,關鍵依舊在人。圖靈相信運算,相信唯有機器得以反制機器,然而直到他學習與人相處,才理解完美機器的破綻在於飄忽流動的人性情感,甚至在破解了密碼之後,這個團隊有了另一番天人交戰,要如何保守秘密,這涉及到這個團隊裡的兩名成員。密碼、機器、運算永遠無法破解人性情感,無關天才與否。
五、面對警探講述完圖靈團隊與Enigma搏鬥的往事,圖靈對警探說:「現在你來告訴我,我是什麼?我是人還是機器?我是戰爭英雄還是罪犯?」,警探回說:「我無從評斷」。緊接著電影插入1928年少時代唯一對圖靈友善的同學死於牛結核病。再來,已另嫁他人且有自己工作的瓊克拉克來訪,她告訴為了繼續研究而被迫接受化學閹割以避免坐牢的圖靈不該獨自承受這些,此刻格雷厄姆摩爾的劇本明白揭露了圖靈選擇背後原來不只是為了他的研究,而是這台名叫克里斯多福的機器(這是編劇格雷厄姆摩爾刻意的巧思,也是他試圖破解圖靈心靈密碼的結論)所象徵著,他年少時代說不出口的愛,而這也是圖靈終其一生的追求。
瓊克拉克對著圖靈說:「今天早上我在火車上,經過一個城市,如果沒有你,它將是不存在的;我向一個男人買票,如果沒有你,他可能死了;我的工作、整個科學領域,都是因為你才得以存在。……這個世界之所以無限美好,正是因為你的不平凡。」瓊克拉克最後把圖靈當初招募她時所說的那句話回送給她:「有時候正是那些意想不到之人成就了意想不到之事。」對比格雷厄姆摩爾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的致詞:「是的,有地方容得下你,我保證有。保持你的古怪,保持你的與眾不同,然後一旦輪到你,請把這個訊息傳播出去。」
格雷厄姆摩爾不僅透過警探一角對死去的圖靈說「我們無法也沒有這個權力去評斷你」,他更透過瓊克拉克之口對著所有觀眾說出他之所以編寫這個故事最重要的訊息。而這正是《模仿遊戲》最動人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