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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史

謝仕淵 : 棒球如何成為國球?從紅葉的故事說起


圖1 紅葉村的景觀多半與棒球有關,緊密的聯繫與過去歷史的關係。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謝仕淵(國立成功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沿著花東縱谷台九線由北往南,越過鹿野溪橋,往山裡的叉路口,立著一尊拿著球棒準備打擊的棒球員雕像,一旁招牌寫著「棒球的故鄉」,若是循著那條溪邊小路往東走三、四公里,就能來到台東縣延平鄉紅葉國小,「棒球的故鄉」的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台灣棒球的故事,當然不是從紅葉開始,日治時期的嘉農棒球開啟了第一波流行潮,但讓棒球具有跨越族群、世代與性別的社會基礎的關鍵事件,則是紅葉少棒。

因此,直到今日,依舊有人會被「棒球的故鄉」的指引吸引,來到紅葉國小,尋找記憶中曾經引起舉國歡騰的紅葉少棒。1968年夏天,紅葉少棒擊敗來訪日本關西聯隊,少棒風潮迅起,揭開了臺灣棒球熱的序幕。

平民英雄打敗日本強敵

日本,是臺灣棒球的強悍對手,在台灣棒球成長的路上,日本更扮演著教導者的角色,擊敗日本,幾乎是件只能期待但幾乎未曾發生的事。但,紅葉少棒,完成了這件事。

1968年,日本關西聯隊受邀來台訪問,並與嘉義垂楊隊、臺東紅葉隊等隊交手。首場交手垂楊因為失誤以一分見負,但因實力相近,已讓國人對於臺灣棒球實力更有信心,次日出賽的紅葉隊,更是舉國引頸期待擊敗日本隊的希望寄託。

1968年8月25日,超過兩萬名的觀眾擠滿台北市棒球場,紅葉與日本隊的比賽正式開打,為滿足全國觀眾,台視並現場實況轉播此場賽事。

原本媒體僅樂觀的認為紅葉「應」可擊敗日本隊,然而比賽的結果卻在現場觀眾與家家戶戶手在電視機前觀眾的驚呼聲,紅葉一面倒的以七比零完封日本隊,紅葉全場不僅擊出兩支全壘打,投手胡武漢的表現更為傑出。

完投七局一共送出十四次三振,僅被擊出兩支安打。接著27日的比賽中,中華隊(由垂楊與紅葉組成)則在胡武漢滿貫全壘打的助威下,以五比一再次獲勝。紅葉與關西聯隊兩軍間實力誰強誰弱的爭議,就此塵埃落定。

紅葉的成功,鼓動了所有的國人,時論認為當時著名的運動明星,從楊傳廣、紀政到王貞治,成功之路都仰仗他(國)人,例如受到洋教練栽培,或者在日本的環境下培養而成,相較之下,土生土長的紅葉在艱困中成長與茁壯,終而自立自強贏得勝利,因此創造出了那讓人不可思議的木棍打石頭的說法。

那段歷程與前述條件,相似於戰後臺灣的國家命運與經歷,紅葉的勝利很容易轉移到愛國心的激發。再者,出身平凡的紅葉小球員,提供了型塑平民英雄的條件,每個追逐他們的球迷,先被他們的成就給吸引。

然後,也開始想像那個站上球場的人會不會是自己,從而也讓生活在那個時代的臺灣人,嘗試著投起球與揮著棒。紅葉可以激發廣泛的認同感,不僅跟他們擊敗的對手是日本有關,也跟著紅葉自身的條件,息息相關。

獲勝後的紅葉隊將其聲名推至極致,長官接見、各界捐款不斷,其目的不僅在幫助球員升學、補充設備,更希望紅葉能夠進軍國際,揚威海外。頭號功臣胡武漢則成為人盡皆知的國家英雄。事實上,此一念頭在第一場垂楊國小以一分之差負於日本隊之後,輿論便興起可問鼎世界少年棒球賽的想法。

紅葉隊的表現啟發了臺灣棒球運動發展的可能性,少年棒球不再僅限於島內競爭,它同時也被提升至國際競爭的層次,臺灣棒球運動在七零年代狂飆歷程中激盪的國族認同,是在紅葉擊敗日本的過程中找到靈感。次年(1969年),這個夢想終在金龍少棒得到世界冠軍後實現,進而成功召喚國人的自信心及對國家的認同。

不過,紅葉旋風興起同時,受人檢舉冒名頂替與超齡,紅葉雖然擊敗日本,一時光鮮,但相關指控皆為事實,主其事的大人們最後也被課以刑責,雖以緩刑落幕。

而紅葉球員之中除了余宏開,其他隊員陸續進入卑南與鹿野國中就讀,高中則進入育仁高中,但狀況都不好,成績也不理想。1972年,育仁高中參加全省高中棒球賽敗給中市明德高商,這支由九名紅葉當年球員組織並自己擔任教練的青棒隊,在各方面條件都缺乏的狀況下並沒能再奮起。


圖2 刻苦奮力打棒球,最初是紅葉的故事,但最後卻象徵著國家奮起。
圖片來源:作者翻攝自紅葉少棒紀念館。

製作記憶:《紅葉小巨人》與《漢聲小百科》

紅葉的故事並沒有因為1968年結束而落幕,相反的,紅葉的故事是在成為記憶之時,才證成其不朽地位。就以紅葉擊敗的是所謂世界冠軍隊之說,就是一段誤解而成為定說。

1968年夏天,關西聯隊來台時,對於跑體育線的記者而言,其實了解來訪的球隊並非世界冠軍,例如孫鍵政就寫著「雖然,這次的十六名球員不是世界賽的冠軍隊球員,但實力仍然相當驚人,據說,比起世界賽的球員相差不遠。」

以及像是何凡很清楚知道紅葉擊敗的不是世界冠軍,何凡曾寫「事實上,來台的關西隊,並不是參加世界盃的代表隊。更重要的是,在台打的是準硬式少年棒球,不是硬式國際少年棒球,在球、球棒、球規和場地方面皆有不同。」

然而,仍舊有媒體報導為「這支由山地學童組成的棒球勁旅,準備向世界少年棒球錦標賽冠軍──日本代表隊挑戰。」經過兩個月,比賽前夕,類似的說法依舊。

一直到1980年代,張敬果編撰《中華民國少年青少年青年棒球發展史實》時,依舊指出「紅葉隊以七比零大勝獲得世界少棒大賽的日本關西和歌山隊。」十餘年時間,紅葉擊敗的是世界冠軍已成定說。

1980年代初期,紅葉擊敗世界冠軍說,已成為媒體常用說法,但能夠將其傳播並且填補血肉的,還需要依靠其他更具傳播性的媒介,亦即大眾媒體如何製作跟紅葉少棒有關的記憶。

就以電影或紀錄片來說,1968年剛奪得全省少棒冠軍的紅葉少棒隊,就有三家電影公司企圖拍攝相關電影,「三家電影公司是翡翠公司的彩色片『紅葉滿山』、藝海公司的黑白片『紅葉師生情』、維新公司的黑白片『紅葉棒球隊』。」

於此同時也產生了業餘球員是否可拍電影的爭議,最終拍攝計畫後來均無疾而終,倒是,台灣電影製片廠接獲指示,攝製專門介紹紅葉棒球隊的奮鬥和比賽故事的紀錄片。


圖3 紅葉少棒擊敗日本隊紀錄片在電影院中放映。
圖片來源:《民聲日報》,1968年11月09日,六版。

一直到了1980年代,將紅葉少棒拍成電影的行動才得以實踐。曾獲優良教育片的《紅葉小巨人》,於1988 年上映,並因為獲獎之故,得以在各個學校推廣。

1988年,為紅葉少棒屆滿20年之際,描寫邱慶成教練帶領訓練紅葉少棒擊敗日本和歌山少棒隊的電影「紅葉小巨人」正式放映。片中的旁白與片尾曲,重新編造了這段故事。

電影《紅葉小巨人》旁白一開始就開宗明義的指出「擊敗了當年世界冠軍日本調布」,同時刻寫了紅葉少棒刻苦耐勞擊敗世界冠軍的過程,如同「以樹枝為棒,把石頭當球」的情節,說明了比賽是「我國少棒球隊跟世界少棒冠軍隊第一場」,最終贏得勝利,並在「青天白日齊飛揚」中,「期待著衣錦榮歸回故鄉,永恆不滅英雄的光芒。」

不僅是經由旁白的詮釋,整部電影的劇情、人物的刻畫,都在堆疊前述強調刻苦到勝利的反差。而據筆者訪談過,四十歲世代左右的球員,在最後電影結束時,由趙傳所演唱的「英勇勳章」,更成為當時球員之間最常演唱的一首歌。

這首歌的歌詞「啊…我親愛的弟兄,汗水辛勞都化成力量,啊…我親愛的弟兄,遙望故鄉我心仍激昂,青天白日齊飛揚,將摯愛奉獻給理想,期待著衣錦榮歸回故鄉,千千萬萬心靈的期望。青天白日齊飛揚,壯志重伸豪情再放,期待著衣錦榮歸回故鄉,永恆不滅英雄的光芒。」

這部片子在上映時,票房不差,到了電視有線頻道的時代,《紅葉小巨人》的生命史不滅,持續散播著紅葉擊敗日本隊的事蹟。

除了《紅葉小巨人》,另一個對於紅葉故事的傳播具有影響力的,應為1980、1990年代暢銷的百科讀物─《漢聲小百科》。

小百科是由英文漢聲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出版,全書以本土題材為例的科學圖畫書,適合國小兒童閱讀。這套書共十二冊,按月份為單位,於1984年12月至隔年11月出版,這套書在編輯、選題、版面與插畫下了許多功夫,因此造成相當普遍的影響,到2003年為止,再版28次,銷售25萬套。

1985年7月出版的《八月的故事》中,有篇名為《紅葉少棒隊的故事》的文章,透過三頁全彩、生動插畫的內容,描述紅葉少棒因陋就簡、刻苦耐勞終而成功的故事。

文中指出「民國五十七年,我國一支小小棒球隊伍─紅葉少棒隊,英勇的打敗了曾得世界冠軍的日本少棒隊,掀起棒球運動的熱潮。…他們用棍子、石頭代替球棒和球,每天苦練,終於成為聞名國際的少棒隊伍。」這套書許多人的共同記憶。

這些作品問世的1980年代,三級棒球不再理所當然的獲得世界冠軍,但當榮耀再起或者遭遇失敗時,紅葉精神依舊成為一種光榮的代名詞,在光榮與失敗的時刻,重新被提起「中華少棒隊衛冕失敗,…事隔四年,中華少棒隊…,將勁敵美西少棒隊打得片甲不留,…獲得第十一次世界冠軍,重又恢復「少棒王國」的榮譽。再奪世界冠軍,重振少棒王國雄風,卻不能忘記紅葉國小提倡少棒運動的克難精神,台東縣的紅葉、嚴孝章的白髮,是我國棒運的表徵。」

過去五十年來,紅葉成為了台灣棒球最具體的精神象徵,棒球每當遇到高峰與低潮,足堪對照的多半以紅葉為例。給予這段過去歷史,最鮮明復刻者,應當是如《紅葉小巨人》或者《漢聲小百科》等大眾作品的影響。

1970年代以降,棒球普遍性的可激發國人熱情,是以三級棒球經常登上世界冠軍的頂點為情節,我們在當下其實不知道那所謂的世界冠軍,性質上更接近一場以學校為單位、利用夏季進行的夏令營性質的比賽,世界冠軍的名稱與榮銜,更只是美國自詡為世界之主的世界觀映現。

紅葉雖未取得世界冠軍,但擊敗世界冠軍的故事,同樣能為其取得崇高地位,並將棒球的價值持續鎖定在崇尚勝利的錦標主義之信仰,紅葉的故事,始終是棒球所形成的國家認同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在棒球中和解:中華健兒或臺灣之子

棒球是臺灣最為普遍的運動,這項運動承載了許多共同認知的價值,以至於許多政治人物,或許不會打棒球,但選舉時,卻都穿著英挺的棒球服,棒球是臺灣社會溝通與傳遞許多價值的公共財。所以許多政治人物,也經常經由棒球闡釋與建構各自認同的國族論述與其他訴求。

1975、1978、1979、1980年蔣經國四度造訪紅葉,最初還是行政院長的蔣經國說,「當年紅葉少棒隊揚威國際,全世界都知道自由中國有個紅葉國小,值得紅葉國小師生驕傲,希望紅葉國小學生能發奮圖強,繼續爭取這份榮譽,用功讀書與勤於運動,為國為校爭光。」

臺灣幾乎絕少有類似紅葉國小這般的機會,經常有台灣省主席、行政院長、總統等造訪,正是因為紅葉國小的棒球事蹟,已成為一種象徵,他們是不怕辛苦、奮勇向上,終於獲致勝利的代名詞。

這樣的歷程相當容易得到共鳴,因為這幾乎就如同是中華民國的命運一般,在外交的困境中走出自己的路。繼蔣經國之後,陳水扁、馬英九等總統都曾造訪紅葉國小。

2000年第一次政黨輪替後,陳水扁當選總統,他用了競選時的「臺灣之子」的概念,重新定位紅葉少棒。2001年6月26日,陳水扁參加了紅葉國小的畢業典禮。那段已經傳遞了三十幾年的紅葉故事。

在陳水扁總統的口中,紅葉故事依舊,過去的情節延續著,對手也還是那個「世界冠軍」,只是陳水扁進一步的延伸出「在艱困中開拓幸福,在有限中創造無限可能的精神,也就是阿扁所說的『台灣之子』的精神。」後來,陳水扁對於紅葉少棒事蹟的闡釋,又出現在另外幾個關於棒球的場域中。

觀諸從蔣經國到陳水扁,臺灣經歷了社會民主化歷程,藍綠政治攻防激烈,中國與臺灣認同相互競逐,但不管是中華健兒或者臺灣之子,對於目前檯面上的政治人物而言,都很容易將棒球與自己的生命史結合。

這樣的故事得以讓人易懂而有共鳴,代表著許多臺灣人也有類似經驗。從這樣的角度來看,過去四十年來,棒球確實成為整合臺灣人或者中華民國國民最好的機制。

雖然,1980年代之後,奧會模式下的中華台北,說明了臺灣在國際社會中的困境,但如同王智民指出「…棒球身負台灣民族主義的重責大任,….。在藍綠撕裂的後威權民主裡,棒球是唯一可以中和藍綠意識形態的活動。….,台灣的棒球民族主義是(藍綠)統合的,英雄的,具有主體意識與歷史深度的。

棒球是我們分裂狀態下的共識,也是我們斑駁記憶的載體,更是我們走向國際,面向未來的希望。」

確實,不管是台灣之子或者中華健兒,不論是台灣、中華台北或者中華民國,過去四十年來,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外部困境,紅葉少棒中困苦而成功的故事原型,才能成為不同政治立場者,一再挪用的對象。

這其實也是讓那一套延綿幾十年的紅葉故事,得以繼續流傳的重要原因。不論是臺灣或者中國認同,我們都能統一在棒球之下。成為臺灣之子的紅葉故事,成功通過臺灣民主化潮流的考驗,依舊是凝聚國族的重要代表。

部落觀點的紅葉少棒

然而,在棒球的領域中,不同立場的人,得以因棒球而和解,主張臺灣獨立者,或許也會在球場上大聲呼喊「中華隊加油!」。但,我們是否想過,產生廣泛效應,且不斷被招喚的紅葉少棒,他們的人生後來遭遇了什麼事。

紅葉少棒成為臺灣棒球國族主義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有著一套固定的敘事,木棍打石頭的苦練過程,被抽象化為一段國族共同的苦難,當然,最終也獲得了勝利的果實,成為凝聚國人的重要力量。

但當這些苦難不是種抽象的象徵,而是一群人具體的生命經驗,且延續著、影響著他們往後的人生,那些在公共領域中,始終充滿稚氣的臉,如何在部落生活中,面對他們往後的人生?

1979年,當他們進入成棒時,台中縣龍井鄉合立木業公司董事長感念紅葉少棒,又聽說紅葉隊球員不但在生活的壓力下結束了棒球生涯,因此熱心的延攬了包括第一代到第三代的十幾位紅葉球員,一邊打球一邊工作。不過最終只維持了一年,就因木業公司經營不善而倒閉,一群人也各自回到打零工、出賣勞力為主的生活。

紅葉隊員中的多數人,人生境遇並不順利,1999年在蕭菊貞的《紅葉傳奇》中,第一次完整揭露了當年隊員在三十年後生活。在影片中,看到這群人生多半不如意的球員,對於自己或者逝去的親人沒有受到政府的照顧,感到不滿與失望,更認為這是人生不如意的重要關鍵,但他們對於1968年那段光榮的過去,依舊記憶猶新。

這近半世紀的歲月中,紅葉擊敗世界冠軍的事蹟並沒有隨著球員的老去與離世而被停止傳誦。作為公共領域的紅葉少棒隊員,活在1968年,永遠保鮮,但現實中,他們一日日老去,社會的稱頌跟他們後來的人生際遇差距甚大,他們始終要去面對1968年時的自己。

因此,關於紅葉少棒的故事,一開始我們說他們冒名與超齡,但之後,我們卻不允許他們長大,臺灣社會用著自己的想像與期待,介入了這群紅葉小將的生命,然後,把他們遺留在1968年。

另一方面,紅葉的故事也宛如臺灣經濟奇蹟敘事的翻版,相當戲劇性,缺乏脈絡性。其實,根據筆者對紅葉部落耆老的訪談,紅葉棒球的傳統可上溯至日治時期,文獻中也指出1962年紅葉少棒就首次參加延平鄉運動會,得到好成績,並參加臺東縣少棒賽奪得冠軍,一直到1968年之前,紅葉少棒持續蟬聯好幾年的全縣冠軍。

1966年紅葉得到臺灣省第十八屆少年棒球賽中得到冠軍,並在1968年再次衛冕。而在1966年紅葉首次得到全省少棒冠軍時,「那年的打耳祭上,調任南王國校的林校長、勞苦功高的邱教練和胡錦堂、古振仁,都在全村五百多個村民聚集的大場面,隨當地的習俗,被高高舉在大會場當中的椅子上,接受英雄式的歡呼。」

這段歷史一直沒有被人所重視,因為紅葉少棒的故事中,窮困、苦練的劇情,加上去脈絡化的戲劇性興起,都是打造傳奇不可或缺的元素。紅葉的故事,可能跟日治時期的野球時代有關,也有著自己的部落傳統,他們的存在並不盡然只是為國爭光,但1968年的紅葉少棒事件,卻深遠的糾葛著紅葉世代以及他們的孩子們。

《紅葉傳奇》中,導演自述曾為了將作品帶向什麼樣的結論而困惑。後來這部作品處理了兩位紅葉棒球選手的後代─邱俊文以及余賢明追逐棒球夢的過程。紅葉小選手,影片中邱俊文說「…小時候時常莫名地被圓形的物體所吸引。

但是,因為父母親均反對他練球,所以他只能偷練。可是工作不順又罹患痛風疾病的父親就會訓斥他說:『打球沒出息』,因此,只要他一碰圓的東西,像是石頭或球,就會被父親打…」漸漸的,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用自己對棒球的熱愛和堅持,在紅土場上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希望自己能傳承紅葉的歷史之棒。

在部落裡的紅葉故事,充滿著世代間的矛盾、衝突與妥協。紅葉部落裡的棒球傳承依舊持續著,44年次的邱春光,是少數留在部落內的紅葉隊員,退休前的職業是計程車司機。

他的小孩多為公教人員,從小他沒有禁止小孩打球,但希望孩子們多讀書。1980年代,他在部落訓練球員,帶著包括他小孩在內的球員在花東縱谷四處比賽,一輛小小的拼裝車,擠滿一隊小孩,那輛拼裝車依舊停在他家前面。紅葉小將長大之後,依舊帶著他的孩子打棒球。


圖4 邱春光家前曾經載著紅葉少棒球員的拼裝車。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檢視這段紅葉的故事,看見紅葉少棒產生凝聚社會的力量,深信棒球所促發的國家認同,那套停在1968年木棍打石頭的艱苦敘事,就成為棒球國族主義組成的必要元素。

其實,當苦練成為必須,不管認同對象是中華民國或臺灣,把吃得苦中苦當成是棒球場上成功的唯一條件時,臺灣的棒球就只能在苦練犧牲與國家榮譽的價值中打轉。這是我們在挪用紅葉少棒故事時所產生的困境,棒球只能為了國家而存在。

因此,紅葉敘事中的記憶競逐,無論是反映了臺灣與中國認同的問題,以及棒球又如何成為臺灣共識的對象等問題,這些藍綠激烈競奪甚或和解下的臺灣棒球,其實也限制了棒球與臺灣社會的關係。

正因為如此,以球員為主體、回到部落的觀點,棒球才有可能走出不同於以往的路,棒球,或許才能稱得上是這個新興國民國家、民主化政體的國球。

附註:本文改寫自作者的論文,相關引述資料可參見謝仕淵,〈記憶的競逐: 1980 年代以降臺東紅葉少棒的多元敘事〉,發表於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主辦「歷史記憶的多元探索」工作坊,2020年7月。

原文出處 歷史學 柑仔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