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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事實:每四個人裡面就有一個會得到阿茲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AD),發病機率會隨著年歲老化而增加;但如果是家族遺傳型的患者,可能在五十歲前就會發病。韓國電影《腦海中的橡皮擦》用了一個精準的譬喻來形容阿茲海默症,一塊在腦袋中的橡皮擦,無情的將生命裡所有珍貴的痕跡都拭去。女主角孫藝珍在人生中最美麗成熟的時期發了病,一開始是生活瑣事,再來是短期記憶,最後是親朋好友-包括她的新婚丈夫。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自己決定住進療養院的女主角,有一天突然迴光返照記起了她的丈夫,於是她寫了一封信,寫得那樣急那樣匆促,深怕抓不住那縷記憶的銀絲。她寫著,我好想記得這一切,記得我一生只愛你一個人,我不想忘記,但我知道我又要忘記。男主角看著信,配上女主角歇斯底里的旁白,賺走了不少觀眾的熱淚。
但那畢竟是以俊男美女包裝的愛情電影,雖然非常感人,但戲劇的距離並不會讓我們真的感到切身之痛。《被遺忘的時光》則透過真實的影像告訴我們,阿茲海默症不但不是遙遠的疾病,而且很可能就發生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也許是親近的家人朋友,更甚者,也許是我們自己。所以導演才會感性的說,原本他以為他在拍別人的故事,後來才發覺這其實是自己的故事。
這是我們每個人的故事。
歷時兩年的跟拍紀錄,我們看見了一個個迷失在記憶迷宮中的老人,也看見了一個個努力與病魔共存共處的家庭。老人們彷彿獨自到了另一個時空生活,那裡有著他們對於自己以及世界的想像-如同景珍奶奶的朋友們說的,其實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比起其他重大疾病,他們並不會感到痛苦-而留在現實中承擔壓力的,是那些付出龐大心力的家屬;就像英文片名”The Long Goodbye”的意涵,他們所面對的,的確是一次對至親的漫長告別。
沒有人會真正習慣家中有一個失智的老人,也沒有人對於照顧者的工作天生駕輕就熟,所有照護機構的成員以及患者的家人朋友,面對未知的明日,無一不是慢慢在摸索、學習,而在這個過程中,也慢慢重新認識這些老人的內在,慢慢重拾彼此血濃於水的親情連結。
片中一位原本和父親疏遠的女兒,由於同住在台北而肩負起照顧的責任,一開始她的態度是抗拒且彆扭的,認為從小到大父親一直都不喜歡她,但其實老伯在採訪過程中很肯定的說出他對女兒的愛;透過紀錄者的轉述,我們在故作輕鬆的女兒臉上看見那藏不住的笑意與感動,我想那是「紀錄片的存在」所給予被攝者的溫柔,同時也讓觀眾反思自己與親人的關係-常常我們以自己的方式一廂情願的將父母的關愛誤讀為疏離或冷淡,但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刻,心靈與心靈之間卻能尋覓到彼此,撞擊出最動人的感應。
「一群被困在時間河流裡的長者」,電影海報上是這麼寫的;我想那河流一定是條縱橫古今、貫穿歲月的河流,蜿蜒在不知名的時空。片中每個老人都帶著各自的故事,在專屬於自己的河流前進或後退:有活在抗共肅殺氛圍裡的刺客老伯,隨時保持著草木皆兵的警戒心;有認為自己在高中教英文的優雅混血”lady”,心心念念著要寄照片回大陸給六十歲的父親,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九十多歲了;還有一心想回到「西林村」的遊子,那對她而言好像是一個桃花源般的所在…我們無法透析他們的腦部運作出了什麼差錯,卻能夠從隻言片語中窺見他們在內心重新建構起的世界。
在觀影過程中,我時常被老人可愛天真的言談舉止逗笑,他們並不是故意耍寶,只是毫無心機的做出直接誠實的反應,而我們有多久沒有面對這樣純真如白紙的心思了?見到老朋友來訪會驚喜的感動落淚,懷疑攝影師是匪諜就激動的鬧脾氣,看見長得像神父的白髮老先生便虔誠的下跪行禮…他們的情緒是那樣直來直往,鮮活而透明,像是沒有受過俗世汙染的孩子那樣赤裸裸,讓我好不捨得,好不忍心,如此的磨難竟降臨在他們身上,也降臨在深愛他們的家人身上。
影片結束,力州導演用深情的口吻對我們說,打個電話給自己的祖父母吧。我想到我九十七歲的阿祖,想到她那逐漸失去聽力的耳朵,想到她總是努力嘗試理解我們談話內容的神情,想到她曾經喪氣的對我說她不想活這麼久,想到她那小小的身軀竟然曾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片中同樣是九十幾歲的英文老師,樂觀說那她可以活到一百歲,那一幕讓我心絞痛般難受,我也要我的阿祖活到一百歲。我討厭自己總是說課業很忙事情很多沒有空去看他們,其實哪有那麼忙。對吧,我們其實一點都不忙,陪伴自己最親愛的家人,哪有什麼忙不忙。《被遺忘的時光》告訴我,那些相處的時光或許會被遺忘,但愛永遠會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