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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台灣影展波瀾漣漪 文/李幼鸚鵡鵪鶉

原文出處:破報

21世紀以來,台灣的電影節、電影展多得嚇死人。多得害我這三年只看了三次舞台劇(黎煥雄的、張碩修的、王嘉明的);另外多虧Ms.唐明珠熱心送票我才趕去聆聽幼年鄰居杜希翹的聲樂天籟美聲;對以往主編過《電影欣賞》(國家電影資料館出版的雙月刊)與《島嶼邊緣》(王浩威、陳傳興、陳光興力挺的文化評論刊物)的姚立群現今投身劇場的成果貢獻或是台灣新電影的靈魂人物吳念真在舞台劇方面的耕耘播種,我都只能「聽說」而無法親眼見識。我的時間全部用在電影節、電影展看片尚且照顧不周,劇場跟我漸行漸遠,你說我是不是影展的受害人?可是,影展在台灣這麼蓬勃,這麼百花齊放而又這麼泛濫,省掉你我多少時間、多少體力、多少錢,不必去巴黎、紐約,還遠比在美國(從原先留學到後來任教)的紀大偉更早看到更多的好片,我敢說我不是台灣各影展的受益人嗎?

甚至,我的影像創作《生活像電影:奧黛麗‧赫本的二三事》(1993)全貌以及《鸚鵡,鵪鶉》(從1999年拍攝到2004年)一些片段,還有我的許多影像式劇本《盛夏露天游泳池點水的燕子》、《偶然》、《燕惜燕,燕習燕》(2008年7月6日飛不動的一隻燕子)、《啊!》(又名《用penis遮掩penis》)、《青藍紫:你所知道/不知道的李幼新》第二章〈陰毛奇遇記〉……都多虧這個那個影展方才有緣曝光亮相(試想如果由我自己搞個作品發表會,從場地租金到發消息,花費多高啊!)。我不免困惑:我真有資格檢討、批判影展嗎?只好不要臉地宣稱幸虧自己崇拜墨子、梁啟超、胡適,但願試著「無私」胸懷來看待事情。

影展今昔相互映照

首先你我應該知道:好電影是永遠看不完的;任何影展都不可能涵蓋世上所有的傑作。策展人縱然力求完美,也總會有瑕疵。1989年電影資料館最後一次承辦金馬國際影展(1990年改由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接棒),我與張昌彥擔任選片策展人。我們安排了3個主題:一是法國電影大師雷奈(Alain Resnais)作品回顧展,多虧旅居巴黎的Ms.蔡春秀幫我們奔波張羅,不但《夜與霧》、《廣島之戀》、《去年在馬倫巴》、《穆里愛》、《天意》等傑作應有盡有,連早期許多短片也一網兜收。恨只恨1980年的《我的美國舅舅》(Mon oncle d’Amerique)法國發行公司強求必須在台灣商業發行(也就是成為院線片才肯成全。那家公司當時還握有一部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新片,我們也在爭取,結果同樣沒成功。更難堪的是,雷奈那批短片拷貝運送遲到,來不及在1989年金馬影展中放映,往後也從沒在台灣任何影展露面,一直由國家電影資料館珍藏,而且法國語文與法國文學功力頂尖的鄭靜律教授已經把旁白,對白的中文字幕譯成並由字幕公司印在拷貝上了,竟始終沒有見人!

二是台語片回顧展。這主意是我想的,因為我這個上海爸爸、江蘇媽媽的外省小孩在板橋林家花園出生(多虧本省林家的慷慨包容!)、幼年在外省軍人為主的眷村成長,把眷村外的本省人當成外國人,事後深感愧疚,所以忙著搶救我聽不懂台語的台語片!構想可貴但流於空洞,要靠張昌彥跟他的本省學生們以及電影資料館館長井迎瑞帶著一批團隊在1990年(也就是1989年金馬影展結束後)方在真正開始「實踐」。整理台語片從找尋拷貝、訪談影人到建立檔案、撰寫文字的那批成員,如今十之八九都成了藝文界的重要文物(吳俊輝、姚立群、黃秀如、薛惠玲、蔡菁菁……)。也就是說我的發想在1989年金馬影展最多只能成為一次空洞的「秀」,但是激起的後續工作卻成了台灣電影史的一項重大工程與具體實踐。這使得我很欣慰自己的「創意」,但更在乎誰有「落實」的能力。

三是男同性戀電影專題。在1989年之前的男同志、裸男、男色……都由金馬影展篩選其佳片偷渡。我卻偏要明目張膽大大方方放送。幸虧認識金炳興、羅卡(劉耀權)、李焯桃等香港重量級電影學者,由他們推薦香港才女游靜幫忙搞定。當時台灣的國家電影資料館太窮,只能兩三部意思意思。直到1992年黃翠華在金馬執委會策展時,方才讓台灣把同性戀電影質、量並重臻於顛峰、邁向新的里程碑。那一兩年(1991-1993),正巧李安電影《喜宴》與陳凱歌電影《霸王別姬》面世,我寫了十多年的新書〈男同性戀電影……〉出版,張小虹與何春蕤各自關於女性主義、同志論述的著作出書,作家紀大偉等人崛起、作家許佑生與葛瑞的同性婚禮寫下台灣第一的紀錄……黃翠華的創意與貢獻竟是請來香港奇人林奕華於1992年金馬影展沿用香港的「同志」詞彙全面取代在台灣被污名化的「同性戀」字眼,對台灣社會的觀念啟發、意識省思具有革命性的影響。

所以,如果你要問2008年台灣各影展的是非功過,我認為大家都追不上1992年金馬影展的黃翠華!至於在座位極少的台北光點經營精緻高品味影展的王派彰,2006年義大利電影大師費里尼作品回顧展可能是台灣各影展多少年來唯一的一次最全面最完整的特例。2007年柏格曼影展就被柏格曼不成材的兒子開了好幾個天窗(王派彰邀不到《沉默》、《冬光》、《假面》!)。王派彰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居然搭配其他導演受柏格曼影響拍成的電影,首開「對照閱讀」的風氣。黃翠華2006年不但為女性影展策畫法國作家瑪格麗特‧莒哈絲電影專題,還設計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傳記電影、皮雅芙(Edith Piaf)傳記電影、女作家兼文化評論學者蘇珊‧宋妲(Susan Sontag)導演的電影,成就非凡。女性影展成員們抱怨黃翠華小題大作,機構沒有錢卻做出規模勝過金馬影展的手筆;外界評語卻是太有錢的金馬影展與台北電影節多少年來該做而沒做的,黃翠華來完成了,大家感激都還來不及呢!成敗得失,評價竟有這般差距!

2008年金馬影展與台北電影節該做而沒做的是紀念剛殞逝的宋存壽!2007年楊德昌殞落時,台北電影節已近尾聲依然趕著表態致意;2008年宋導演辭世,台北電影節時間寬裕竟如此疏失。金馬那邊,焦雄屏或許因為2007年我批判她搞楊德昌電影回顧展時故意用李翰祥、胡金銓來「稀釋」楊導演,嚇得她2008年只敢辦李行一個人的回顧展。焦雄屏非常沒有創意,彭麗華早於2007年就在文化大學推廣部辦過李行導演回顧展了。焦雄屏2008年既然還有臉重炒彭麗華的冷飯,又何必介意台北光點與國家電影資料館2008年率先放映過宋存壽電影回顧展呢?當然我也不想強求金馬影展跟著重複一遍,可是2008年台北電影節放映過的一些市川崑電影,焦雄屏在金馬影展就重複好幾部,難道就不知羞了嗎?

金馬影展評審機制待檢驗

奧斯卡獎的提名模式是編劇們提名編劇項目(所以《廣島之戀》與《去年在馬倫巴》也能入圍劇本項目)、導演們提名導演項目(因而費里尼以《八又二分之一》角逐導演項目)、攝影指導們提名攝影項目。最後決選則是美國影藝學院全體成員投每一種項目。初選入圍遠比決選結果專業內行,由此可見。焦雄屏2008年在金馬獎初審入圍居然惡搞成任意扔給每位評審幾個不同項目(譬如把剪輯等項目丟給一位作家去選,把服裝與化粧等項目交給一位導演去選,既不是每人圈選所有的項目,也不是編劇只選編劇、剪輯只選剪輯。焦雄屏把許多專人才去操控各自不熟悉的領域,害得人人慚愧、挫折,她既踐踏了金馬獎羞辱了評審們。決選時,另外加進五、六位新評審的分數竟佔一半,原先一、二十位初審評審的分數只佔一半,再度鄙夷了初審的評審們。更不堪的是,非但兩組人無緣相見開會討論爭辯,甚至初審那批人在決選時也不能再開會溝通而是各自寄出選票。以往李行或其他人擔任金馬執委會主席時,金馬獎即使任何小的更動、變革都要召開公聽會由大家討論決定,焦雄屏居然可以一手遮天、獨斷獨行,以往吃定民進黨政府,現今玩弄國民黨政府於股掌,藍綠通知,卻沒有人監督她,而且比希特勒更瘋狂、比蔣介石更暴虐,倒也是台灣奇蹟!

近三、五年,焦雄屏尚未入主金馬執委會時,三不五時為私利公然詆毀金馬獎,當時的主席可憐兮兮不敢吭聲,反倒是國內組(金馬獎競賽組)組長李亞梅勇於接招,反嗆回去,凸顯出對方的心虛與狹隘。而今,李亞梅成了《刺青》、《練習曲》、《最遙遠的距離》、《流浪神狗人》、《海角7號》、《停車》、《征服北極》等台灣許多重要電影的推手,儼然台灣新新電影之母;相形之下,焦雄屏一方面一意孤行,另一方面又怕媒體批判,2007年我說她稀釋楊德昌、打壓侯孝賢、排擠陳坤厚,2008年她趕緊補這些破洞,粉飾遮掩而非誠心改過,怎能不加速過時、過氣呢?

為台灣許多影展策畫或救火的電影學者聞天祥,2007年以來又有驚人的創舉,讓金穗獎不要只被前輩名流評審品味操控,建議由一些新世代超級影痴、卓越青年才俊組成另類評審團表達可能不一樣的看法,提供更有活力的見解!

林書宇導演說他的《九降風》深受楊德昌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影響,魏德聖導演說他的《海角七號》受過楊德昌(其人其片)的啟發。所以,也許楊德昌是2008年的贏家,這一年最頂尖的兩部台灣電影都向他致意。我說王派彰把高達電影、安東尼奧尼電影打散,零零碎碎穿插在他策展的這個專題、那個專題中,何不設法把《我的美國舅舅》也引進台灣?他說全台灣只有兩個人想看這部片,另一個人侯孝賢。我覺得起碼是三人,多少年前楊德昌在接受訪問時就盛讚雷奈的《我的美國舅舅》與《天意》。Amarcord!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