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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不是文縐縐加上幾張畫就叫文藝 文:肥內 編輯:程曉筠

原文出處:http://www.bundpic.com/2015/05/58240.shtml(外灘畫報)所有圖文版權皆屬原著作權人所有

張艾嘉的《念念》因為過於專注象徵人物與象徵情境的處理,而疏忽了對人物的真實情境之建構,甚至更怠慢了敘事的部分,難免讓觀眾感覺故事像是想到哪拍到哪。(圖:因為兄妹幼年時在綠島和母親生活的深刻記憶,使得後者成為他們人生中永不消失的象徵)

有位編輯跟我提起要做一期專題,談臺灣電影在某段時期內的城市影像,其中包括因為大量非臺北人在臺北因為預算考慮而選擇租住頂樓加蓋的房子,因而一些影片也會經常出現頂樓的影像,算是回應那個時代的角色經驗。這讓我想起《念念》的開場,育美(梁洛施飾演)蘸滿紅顏料的手在臺北的天空下亂舞,鏡頭順勢帶到 101 大樓。今非昔比,即使在臺北租頂樓加蓋也已經是奢侈了;只是覺得這樣的景象若對應新科臺北市長對違建的打擊,似乎多了一層反諷的味道。然而,比較值得深思的問題,倒是這樣的影像跟角色之間的密合度,而這才是《念念》中最大的問題。

簡單來說,先不談《念念》中張艾嘉在場面調度上下了多少功夫,有朋友針對其景框的使用,提出了玄而又玄的解說,這是我沒看出來的。即使如此,光在敘事上的缺失就讓人無暇去關注那些形式層面的表現。如果真有機會重新拉片,估計也不太可能說服我認識到這部電影的形式有多麼細緻,因為最重要的,不只它的敘事出了問題,其根本還在於“角色邏輯”設定上的全面失焦。一旦角色邏輯無法自圓其說,那麼一切由此發展的情節也都無法令觀眾信服,那麼,再精巧的敘事結構,充其量也只是亡羊補牢而已。然而,就拿育美這個角色在頂樓的影像就出現了那麼一次來說,就知道其實根本不存在什麼精巧的結構,開場的影像無非是為了與《臺北的天空》這首曲子構成某種關聯罷了。因此觀眾不但看到了臺北天空的影像,還想當然地聽到了這首曲子的旋律——導演仿佛生怕觀眾漏掉了“臺北的天空”這一明顯訊息,所以要不厭其煩地提醒觀眾。但是,提醒觀眾這點有什麼意義?原來這是母親曾經哼給他們聽的歌,看過影片的讀者應該清楚,母親後來帶著育美從綠島來到臺北,留下兒子育男(柯宇綸飾演)跟丈夫在島上。這首曲子看來就是母親對臺北嚮往的一個象徵。


開場育美在天臺的影像無非是為了與《臺北的天空》這首曲子構成某種關聯

那麼問題就來到母親身上了。母親基於什麼理由嚮往臺北呢?在片中無疑是很大的謎,直到影片結束也沒有交代,可能是基於想給影片更多的開放性,畢竟現實中人們不就是這樣嗎?不過,如果影片中的每一個人都如是處理,那麼影片拍了就像沒拍。雖說泰國導演阿彼察邦的作品也常有這類開放性,比如《綜合征與一世紀》裡幾乎沒有一段情節是有“下文”的,但誠如導演自述,他主要想處理情緒而非故事。也許,張艾嘉也是。因此,重要的是母親想離開綠島的決心而非動機。否則,她起初跟兩位孩子說“要不是你們兩個小傢伙,我早就離開這裡了”,這麼說來似乎她有一個憧憬。但後來才發現似乎是她與丈夫不和,不和的理由大抵是因為丈夫不願讓小孩發展他們的藝術天分。

片中有一場夫妻大打出手的戲,爭執的焦點正是關於小孩教育的問題。那麼,問題好像又回到小孩身上。不過,尷尬的是,母親在到臺北之後,估計是過了不少年,育美從學齡前孩童長成了少女,母親這時還有孕在身,那麼,胎兒估計不是元配的小孩,基本上暗示了母親的出軌,以至於育美對母親產生了敵意。那麼到底母親當初的憧憬又是什麼?特別是影片接近尾聲,交代了育美參加一名政治犯作家沉重的新書發表會,對談中揭示了他與母親的關係,而他出場時強調他曾在綠島被關過好一陣子,難道是在暗示母親有可能與他在綠島上就結識了?那麼,再回想她的離島動機,無疑令人十分困惑。總之,不論母親離島基於什麼動機,在母親難產過世後(小孩也沒保住),父親拒絕讓育美回家,這又是為什麼?育美被帶離絕非自願,還年幼的她與母親在顛沛的船上還向母親表示她想回家。丈夫接到死訊後的反應當然還是可以理解,因為他很可能這時才知道自己老婆到臺北之後有了新歡,還因為難產過世,叫他情何以堪,所以他的光火是情有可原的;但他不接受育美又是一個謎團。


育男經歷的美女作陪的“幻境”削弱了他和母親邂逅的另一場“幻境”

對母親動機的理解其實是最為重要的,因為她的行為牽制了這對兄妹日後的生活及人生觀。母親在他們成長中的缺席,只能透過抽象的精神性在場,於是她就成為一個象徵性符號。也許這樣思考才能理解為何影片處處充滿對象徵人物的用力,而疏忽了敘事的嚴謹,更忘了好好關照人物。只是有些象徵也過於晦澀而令人難解,比如在影片開始不久,育美夜歸時遇到的無影子男子,或者是兄妹先後遇到的染髮男,他在捷運月臺上幫育美撿回自畫像,為育男製造了一個美妙的“齊人之夜”。從影片最末或許可以推敲出育男是個缺乏真正社交生活的人,所以才會在臉書上分享自己不知如何為自己過生日這種悲傷的情況;可是從他與神父的交談,以及他身為導遊和旅客之間的互動,其實又看不出有這層封閉的性格。總之,可能是這種封閉個性才使得染髮男用灌酒、美女作陪這樣的幻境來“安慰”育男;可也正是因為這麼一場奇怪的幻境,削弱了為育男安排的另一場幻境:與母親的邂逅。

張艾嘉身兼導演編劇,唯一公平的是給三位年輕人都安排了象徵世界,以讓他們都可以進入到自己內心去尋找早已明瞭的答案。育男自問自答,只想弄清楚,當年母親沒把自己帶走,是不是因為比較偏愛妹妹,這說明了為何他長久以來都沒有去臺北找妹妹。育美的拳擊手男友阿翔(張孝全飾演)則在海邊釣魚時邂逅了當年跑船就沒再回來的父親,向父親表示自己雖沒才華還堅持打拳的理由,全是為了讓父親看到自己努力的這一面。遇見父親這個設計沒問題,可惜在於影片沒早一點揭示他會去釣魚這件事,在這接近收尾處又給角色添加新東西是不智的。最後是育美,她的情況特殊,因為她被安排的象徵世界太真實以至於不能確定是否為幻境,那就是公車上遇見的那位孕婦,按常理育美不可以也不應該到產房陪產,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場戲也不是現實,只是為她解答是否留下肚中胎兒的疑問而已。


梁洛施和張孝全在片中飾演戀人,都曾被父親“拒絕”

正因為過於專注象徵人物與象徵情境的處理,而疏忽了對人物的真實情境之建構,甚至更怠慢了敘事的部分,難免讓觀眾感覺故事像是想到哪拍到哪。或許,這一切問題都出在導演太想“文藝”不成?但不是文縐縐加上幾張畫就叫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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