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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述尤敏與李麗華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戒嚴時金馬獎的歪打正著,與楊力州《那時此刻》 文 / 李幼鸚鵡鵪鶉


圖:《梁山伯與祝英台》登上《今日世界》雜誌封面(李幼鸚鵡鵪鶉提供)

2015年金馬獎11月21日頒獎典禮晚上,終身成就獎頒獎人成龍的引言,談到他生平演出的第一部電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頒獎典禮的特刊轉載楊凡一書《流金》裡的文章也談到這部由亞洲(影展)影后尤敏與華語影壇「長青樹」李麗華主演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影片尚未開拍,七彩造型照片曝光在美國新聞處出版的《今日世界》(中文雜誌),馬上引起空前的轟動。」那個時代(1960年代初期以及之前、之後),從來就沒有任何電影還沒拍攝就能讓劇照在「非電影刊物」、「非出品公司自家刊物」搶先亮相的先例,只因同性大牌演員大多王不見王,尤敏與李麗華這兩位大牌中的大牌,頂尖的影壇超級巨星居然破例合演!參加演出的成龍,當時年方9歲。

不料,香港邵氏公司突然搶拍同一題材,導演李翰祥提拔沒沒無名的凌波(原先藝名「小娟」),拍了部演唱黃梅調的《梁山伯與祝英台》,誰也沒想到賣座盛況空前,讓「後來」卻未「居上」的尤敏/李麗華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被打得遍體鱗傷,讓孤芳自賞、不願跟任何大牌女演員搭檔的大咖林黛間接被搞得自殺早殞。李翰祥首開「搶拍」惡例,壞了風氣,後來他不想被邵氏公司剝削,期待電影創作自己能夠全權做主,於是來台灣設立「國聯」電影公司,自己當老闆拍攝電影,但也自食「搶拍」惡果:當他在台灣拍攝江青與容蓉(本名錢蓉蓉)主演的古裝黃梅調電影《七仙女》時,香港邵氏也搶拍同一題材的《七仙女》(凌波與方盈主演)來懲罰李翰祥背棄邵氏、自立門戶。

李翰祥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的貢獻或許是:一、不必依賴超級巨星擔綱,只要導演調教有方,小明星也能稱職演出;二、大導演版「戰」勝了大明星版,使得當時明星掛帥、導演們可憐兮兮低聲下氣、委曲求全的華語電影版圖,極可能因而重新洗牌,或許間接影響到往後香港的胡金銓與張徹間接受惠,以及被李翰祥延攬來台灣的宋存壽。更後來,宋存壽拍攝《窗外》大膽啟用新人(林青霞與秦漢),就是拜李翰祥建立導演地位之賜。倒是胡金銓在香港當導演還是得先經過由大明星擔任主角來拉抬新秀導演的途徑,他早期的《玉堂春》(趙雷與樂蒂主演)就是這般。(按:趙雷與林黛合演的《江山美人》、與李麗華合演的《武則天》、與尤敏合演董小宛題材的《深宮怨》享譽,是1950年代與1960年代香港華語男演員裡的超級巨星,但那段歲月,香港女明星的片酬遠勝男明星)。法國、英國、義大利、日本電影早已導演至上多年,華語界(當時的港、台、星、馬)卻多虧李翰祥方才重新洗牌。關於1960年代初期華語電影女演員靠女金主撐腰,不聽導演調教甚至雙頭馬車、水火不容。楊德昌1991年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有犀利生動描述。

歲月無情,現今台灣觀眾,沒看過1980年代「台灣新電影」(特別是楊德昌與侯孝賢電影)的,大有人在。說起1924年出生的李麗華,與二戰時期在中國早已都是超級巨星的李香蘭(日本名字是山口淑子),如今同樣鮮有人知,還有人以為是同名的晚輩藝人李麗華(倪敏然的妻子)。甚至1935年出生的尤敏,熠熠巨星多少年,到頭來要用「後來是張國榮的乾媽」來描述。

單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我就用了這麼多字來描述。想要把五十多年的金馬獎與超過三十年的金馬影展壓縮在一般片長的一部紀錄片格局裡,楊力州導演的《那時.此刻》簡直是在執行不可能的任務,縱然有時語焉不詳、有時掛一漏萬、有時顧此失彼、有時流於浮面、有時失之偏頗、有時難免訛誤,是非功過,都不是那麼不能原諒了。工程浩大,誰敢接招?楊力州那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情操,是該被肯定的。

21世紀的台灣,每年影展與電影節,放映的影片片量豐盛繁複得看也看不完,我不但割捨了小劇場的展演,而且完全無暇收看電視。幸虧或不幸我不會使用電腦,無緣直接知悉眾聲喧嘩。我間接從報紙讀到有些網友責怪2015年金馬獎收視率逐年下降,彷彿是黃子佼的錯。我很納悶竟有這類思維。黃子佼與阿Ken是台灣很多個電影獎項頒獎典禮相當稱職的節目主持人,而且雙重稱職:既具備善於串場、涵蓋多位影人與多部影片到台詞中而又妙語如珠、謔而不虐的主持人的專業素養、又非常用功敬業對所有參賽入圍影片幾乎瞭如指掌。相形之下,有一回金穗獎頒獎典禮的那位女主持人(也是著名影評人)居然三番兩次把入圍或得獎導演的姓名讀錯,才真嚇死人。

2015年11月11日我在(台北市電影委員會與中華電信主辦的)「微電影」頒獎典禮上,見識過黃子佼擔任主持人的能耐與才氣,十天後他跟林志玲共同主持的金馬獎頒獎典禮同樣是得心應手。反而是2013年蔡康永擔任金馬頒獎持人時,從服裝、造型到揮灑都秀過了頭,喧賓奪主得似乎忘了真正的主角是那些頒獎人與得獎人。他上台下台,走來走去介紹局部在座來賓時,也過度流於大小眼(譬如對於同樣入圍最佳男主角項目的梁家輝視而不見,對於梁朝偉卻著墨甚多……不勝枚舉)。

李康生與陳湘琪頒獎時,那番轟動一時(甚至可能流傳千古)的唱雙簧,語驚四座。平素我只知道李康生是蔡明亮導演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既是班底台柱演員又是不離不棄的摯友)。有一回,蔡明亮告訴我,他有一部電影中的美術是李康生安排設計的。「小康」會畫畫?以往我竟然不知。現在才曉得他還有出奇獨門幽默。王派彰與王志欽(肥內)這兩位電影學者都以「冷笑話」讓人驚嘆也惹人又愛又恨,李康生鼎足為三。

一直很喜歡鄭有傑、林書宇、林靖傑的電影。2015年這三位才子的電影在金馬獎入圍項目極少,我不免心術不正,暗自期待《太陽的孩子》與《百日告別》起碼在入圍的項目能夠得獎。Suming Rupi(舒米恩.魯碧)的詞/曲/唱《太陽的孩子》(Wawa No Cidal)的主題曲〈不要放棄〉(Aka pisawad)得獎,讓我喜極而泣。這首歌優美動聽,想必會傳唱多年。但願有人會去告訴鄭有傑,這部電影海報設計的外文片名字體太恐怖了,好幾個字母叫人無法分辨是啥?「d」與「a」書寫讓人不知是a是d?多數人不解原住民母語,中文片名可以龍飛鳳舞,外文拼音不宜教人連是什麼字母都搞不清楚。

有一年,林靖傑拍攝作家王文興的紀錄片《背海的人》登峰造極竟未得獎,往後大概也不再中任何電影獎的得獎名單不可能讓所有的人都滿意,更不可能每一項都頒得眾望所歸。1999年我擔任金馬獎評審真是噩夢一場。最先放映的競賽片黃明川的《破輪胎》放映不到三分之一,就有兩、三個評審要求不必再看下去了,囂張跋扈得嚇死人,完全不尊重其他評審。更可怕的是,「其他評審」雖然不吭聲,卻也一副不耐煩、不大想看的姿態。許多天從早晨十點前一部接一部看到晚上七點以後。主辦單位提供午餐、晚餐。我很受不了那些評審對兩餐食物的興趣(以及挑剔)遠遠超過對每部片研讀的深思。我為了力挺魏德聖的劇情短片《七月天》與梁皆得的自然生態紀錄片《菱池倩影》(關於水雉的題材),連鴻鴻的佳作《3橘之戀》都忍痛割捨,但孤掌難鳴,全都淪陷。

於是,只能把票投給入圍短片中較好的《與山》(沈可尚導演)。《破輪胎》在各獎項全盤皆輸,不料,末了竟被一些評審認為創意與實驗色彩(以及勇氣)值得推崇,而得了個特別獎。那一年,我只當成是一群既懶惰又保守更缺乏遠見的傢伙突然發瘋,歪打正著獎勵了另類的《破輪胎》。16年後的2015年,我有機會再度觀賞《與山》,萬分驚駭沈可尚那麼多年前就有的創意與藝術成就,我向來口口聲聲神往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穆里愛》以及費里尼的《愛情神話》,以往竟然看不出沈可尚的非凡,難道我迷戀雷奈與費里尼電影是玩假的?如果是今天,在沈可尚的《與山》跟魏德聖的《七月天》之間,我會把票投給哪一方呢?或許就像要你我區分費里尼與安東尼奧尼的優劣,比較雷奈與高達的高下,根本就是荒謬愚蠢的事。反而是我應該沉痛懺悔,向1999年金馬獎評審們公開道歉,當初我惱恨、甚至鄙夷,現在方才體認真正罪與錯的是我。

楊力州的《那時.此刻》排除萬難,努力經營,勇氣值得肯定。有些章節,用(台灣)往昔女工眼光打量往昔台灣電影,而不把看電影與評論電影的權力侷限(或操控)在大學生與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的手裡,是非常難得的思維。我想跟這部紀錄片對話的是,導演(與編劇群)沒有經歷過1980年代台灣新電影(或許他們當時年幼,日後長大補看方才有能力分析解讀),更不可能直接體認1960年代與1970年代的種種人、事、物,這使得許多方面只能點到為止,甚至黑白顛倒,平白浪費了好題材,未免可惜。

「電懋」是1950年代到1960年代香港首屈一指的電影公司,跟「邵氏」出品的華語片囊括港、台、星、馬電影市場,兩家平分秋色。成龍演出的尤敏/李麗華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雖非電懋出品,卻是向電懋靠攏的。在這之前,電懋出品的巨星巨片《星星月亮太陽》,片長超過三小時,用掉漫長歲月與高成本資金彩色拍攝,尤敏等多位熠熠巨星主演。故事背景是二次大戰的中日對抗題材。蔣氏王朝與國民黨政權1949年以來在台灣不斷對人民洗腦的就是醜化滿清、日本人、中國共產黨。《星星月亮太陽》叫好叫座,且是抗日故事,使得台灣官方在華語電影無法通吃亞洲影展各大獎項的情形下,何不每年在台灣辦個電影獎,名為鼓勵優秀影片、影人,實則「順便」操控輿論,於是有了第一屆金馬獎的誕生。《星星月亮太陽》與主演的尤敏,雙雙順理成章獲贈最佳影片獎與最佳女主角獎。

既然電懋與邵氏是香港電影界的兩家龍頭老大,蔣氏王朝雖然有權決定任何電影能否在台灣上映,按理說電懋與邵事不敢得罪蔣氏王朝,不過台灣官方也不想獨厚電懋,免得擺不平邵氏,何況,電懋老闆陸運濤在恐共的馬來西亞有雄厚財富,比較不會跟中國政府眉來眼去,邵氏頭目邵逸夫卻常常跟中國政府若即若離,搖擺不定,台灣官方自然不想讓邵氏產品在第一屆金馬獎就一無所得,邵氏因顏面盡失憤而向中國靠攏。於是,最佳導演獎的《千嬌百媚》的陶秦、最佳男主角《手槍》的王引,都是邵氏的「收穫」。你我不知道楊力州是否看到第一屆金馬獎努力讓電懋與邵氏兩造「皆大歡喜」的心機,縱然他曉得,或許有些事只能知道,不可說破,侷限了他這部紀錄片的深耕。

按理說,因為蔣氏王朝政策掛帥,直接操控台灣電影,魔爪藉著電影獎延伸到香港華語電影,《星星月亮太陽》勝之不武。楊力州沒有明言,但也八九不離十了。可是,多少年後你我再來解讀《星星月亮太陽》,赫然發現導演易文或許不擅長戰爭場面,往往虛晃一招,寥寥幾筆。編劇秦羽(又名秦亦孚)讓兒女情長凌駕國仇家恨,尤敏扮演的女主角村姑阿蘭健康不佳又飽受惡嬸劣叔虐待,居然還上戰場擔任戰地護理師,真正意圖事去找尋、去關切男朋友徐堅白。多虧她的私人意圖,從傷兵名單中發現徐堅白,在中國國民黨政府不分士兵死傷一律整批埋進亂葬崗的千鈞一髮之際,被阿蘭及時搶救下情郎,否則,豈不遭活埋了?

整部電影口口聲聲對抗日本,既不容易見到日軍,又未把日本軍隊妖魔化,反而是中國軍方草菅人命,蠻橫殘暴地把自己的士兵活埋!真是反戰電影的先驅啊!《星星月亮太陽》表面上男主角浪漫多情,先後愛上三位女孩,骨子裡女強男弱,照妖鏡般洞見男主角的自私、無能、不負責,外加附贈三位女孩間女女互相扶持的女性主義光輝,甚至還有女同志情深的暗潮洶湧。《星星月亮太陽》政治與性都走在時代尖端,領先當時所有華語片,楊力州只委婉貼上因為迎合蔣氏王朝政策掛帥而得獎的標籤,卻疏於用現代批評將神深入解讀為它除去汙名。未免有失公平。

李翰祥搶拍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灣上映時,票房賣座空前,這使得台灣官方不敢不把第二屆金馬獎最佳影片頒給《梁山伯與祝英台》。這部電影確實拍得不錯,藝術成就勝過李翰祥師傅嚴俊導演的,也就是尤敏與李麗華主演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按:嚴俊在銀幕下事李麗華的丈夫)。李翰祥這部電影無可厚非,但它的負面影響卻害人不淺:從此,女扮男裝的古裝黃梅調電影與仿製貨在港、台、星、馬大量傾銷,觀眾想看華語電影完全無從選擇。擅演時裝電影的女演員(我這句話有語病,應該說成某些優秀女伶似乎不宜古裝造型,非關演技),以及所有一線男演員幾乎全無用武之地。楊德昌就抱怨過他學生時代很受不了千篇一律的黃梅調古裝電影擠滿市場;王家衛喜歡1960年代華語女影星涵蓋李麗華、尤敏、林黛,唯獨凌波不在名單中。

此一時,彼一時,2015年金馬影展我看了一部關於中國導演賈樟柯的紀錄片《汾陽小子》,賈樟柯對於中國政府拉抬革命歌曲、打壓流行歌曲(並貶為「靡靡之音」)非常不滿。我不免偷笑,蔣氏王朝更早就在台灣用「靡靡之音」名義禁唱、禁播許多流行音樂。1949年台灣被迫全國皆兵,軍訓教官進駐高中與大學,官方連流行歌曲都當成要打壓的靡靡之音,又怎能忍受古裝黃梅調電影裡的男主角全都那麼sissy、那麼娘?大獨裁居然不敢得罪比靡靡之音更娘、更不雄壯威武、更不想戰鬥殺敵地當時主流電影黃梅調?咦,以前我怎麼沒有想到這類電影跟蔣氏王朝唱反調的特異功能?頒獎給李翰祥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簡直是在打蔣介石與蔣經國的耳光啊!

1960年的台灣歌星,從台灣大紅大紫到香港、星、馬的,從美黛、吳靜嫻、謝雷、青山等大有人在。最不「規矩」的或許是鄧麗君,為了出國方便(台灣在白色恐怖戒嚴時期,有誰想要出國千難萬難),弄到拉丁美洲護照,台灣媒體迎合蔣氏王朝臉色,對鄧麗君大肆撻伐,看來鄧麗君一回台灣就活罪難逃。不料,鄧麗君歌聲備受中國民眾歡迎,她旅程的下一站將是走訪中國。嚇得蔣氏王朝趕緊宛如迎神把她請回台灣,奉上英雄凱旋的陣仗。那個時代人們看清這番鬧劇,卻忽略了女扮男裝黃梅調電影在金馬獎得獎的奇效妙用,可惜楊力州無意探討。

楊力州提到,宋楚瑜擔任新聞局長時,把金馬獎「國際化」。可惜楊力州只看到率先邀到伊莉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參加金馬獎。其實這是金馬獎的一大敗筆:讓不懂中文、完全不了解港台兩地華語電影的伊莉莎白.泰勒在頒獎典禮呆坐兩、三個小時已經很糟糕;最大的獎項由重金禮聘遠來的和尚頒發,未免打壓也羞辱了多多少少對華語電影工作默默貢獻的人才。楊力州了解這些,卻看不見下一年的風波。第二年請到的是在美國影壇多年小咖的男演員,卻因偶然主演法國電影《雨中怪客》而揚眉吐氣、紅回美國的查理斯.布朗遜(Charles Bronson)。

新聞局有位人員神通廣大,邀到大紅大紫的巨星亞蘭德倫(Alain Delon)出席金馬獎頒獎典禮,讓台灣民眾大樂也令台灣媒體眼睛一亮。布朗遜聽到風聲,非常不悅,縱然大獎依舊由他頒發,亞蘭.德倫寬宏大量只頒最佳女主角獎,布朗遜依然惱怒被亞蘭.德倫的光芒萬丈比了下去。布朗遜回到美國猶有餘怒,台灣的新聞局花了大錢竟換得罵名,往後怎麼還敢「破財招災」?楊力州只見伊莉莎白.泰勒出席卻不知亞蘭.德倫風波,未免浪費了題材。沒人怪他,因為多數人都看不到的是,這次頒獎典禮主持人是香港女演員蕭芳芳(台灣觀眾最熟悉一些年前她童星時期主演的《苦兒流浪記》,至今很多人還能唱〈世上只有媽媽好〉那首歌。《苦兒流浪記》取材法國文學童書《Sans famille》),她的普通話與法語非常流利。對法國來賓亞蘭.德倫的尊重與體貼,我不能不佩服深受大獨裁二世(蔣經國)器重的新聞局長宋楚瑜思慮細膩周延。或許可以媲美1983年台灣新電影時期楊德昌《海灘的一天》讓胡茵夢跟德國女孩講德語,而不再是西方人一律講英語!無論評述金馬獎或是檢驗宋楚瑜,應該成敗得失全面檢討。

楊力州最應該看到的是,蔣介石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既用公元年號又中文橫寫一律由左向右,他偏要跟毛澤東相反。奇怪的是,毛澤東吃飯喝水,蔣介石何不絕食絕水?宋楚瑜居然有能耐說服蔣經國,允許電影海報設計以及影片拷貝對白(以及片名、演職員名單)中文橫寫允許由左向右,以便跟英文、法文、阿拉伯數字並行或穿插,也可以使用公元年號。戒嚴時期能有這番鬆綁,嘉惠的何止電影界?台灣民眾從此也方便了許多。這麼重大的調整、變革,用金馬獎國際化的名目造福並延伸到報章雜誌,楊力州不聞不問未免可惜。楊力州這部紀錄片最不該提的是「擁侯派」與「反侯派」。並非不准談論,而是本片沒有足夠的篇幅深入探討錯綜複雜的來龍去脈,現今的三言兩語非但流於強加標籤,而且誤導觀眾,扭曲歷史。

1982年楊德昌(與陶德辰、柯一正、張毅各導演了一個短篇)的《光陰的故事》一班被譽為揭開「台灣新電影」的序幕,連同侯孝賢未被納入「台灣新電影」的那部長片《在那河畔青草青》都使得台灣觀眾與影評人耳目一新。楊德昌極具實驗色彩又深入台灣社會(並延伸到歷史遺痕),甚至相當女性主義的三小時巨作《海灘的一天》以及陳坤厚(導演/攝影)的侯孝賢(編劇)的《小畢的故事》都讓台灣各代影評人欣然接受。楊德昌的《青梅竹馬》與侯孝賢的《童年往事》或許形式、創意、個人風格強烈而賣座不佳,開始引起影評褒貶迎拒的分歧。「擁侯」、「反侯」起先只是某些人私下戲稱,而且侯孝賢(或者加上楊德昌)下一部片往往又會讓原先對他上一部片的喜惡重新洗牌。原本對事不對人的褒貶,被某些人當成定論並加以放大,已經不妥(且無必要),楊力州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且未查證,似乎太過粗糙,尤其是把這種對立推波助瀾的竟是所謂的「擁侯派」。

如今事過境遷,我實在不想重提罪行重大的某女士的姓名,無奈楊力州竟把墮落的偶像再度造神,還幫她把她所醜化的人(譬如曾西霸、後來《臥虎藏龍》的其中一位編劇蔡國榮、梁良……)傷口撒鹽,未免有失厚道。何況這位女士對於楊德昌的電影從《光陰的故事》、《海灘的一天》到《青梅竹馬》未看先罵,一路打壓,當年也引起公憤。她恨楊德昌可以恨到在她擔任金馬獎評審時,絕對不讓侯孝賢因為主演楊德昌電影《青梅竹馬》而得到最佳男主角獎,這種恨人恨到滅九族的心態,這樣的「擁侯派」是不是比所謂的「反侯派」更可怕呢?

在各抒己見,誰也不服誰的影評圈,這女士打著「擁侯派」的旗號,抹黑所有批判侯孝賢電影的人,變相地把人家逼到往後可能可以喜歡侯孝賢其他電影的對立面,她這也算是「保護」侯孝賢嗎?

更可怕的是,她更排擠所有歌頌侯孝賢的各家各派的論述。咦?她不是應該跟這些所謂的「擁侯派」在「同一國」的嗎?楊力州全然不知這女士搶著搞「侯孝賢電影」論述的獨家代理權,跟查理斯.布朗遜想在金馬獎頒獎典禮時希望唯我獨尊多麼相似啊!當初聯合報影劇版邀到陳國富撰寫出相當傑出的《童年往事》的影評,她極為不悅,只能由她書寫,不准別人發言,縱然是讚賞侯孝賢電影的言論!

一些年後,她跟侯孝賢漸行漸遠,在坎城影展被國際影人問到侯孝賢電影時,她大肆貶損,惹得在坎城目睹這光景的台灣新一代影評人與策展人的公憤。有段時光,她把蔡明亮電影捧上天,往後翻臉,她在遴選影史最傑出的華語片時,30部名額不見任何一部蔡明亮電影。1983年她跟陳國富交惡,把陳國富說成「台獨」,在白色恐怖時代!往後迷走(李尚仁)、梁新華(林寶元)、陳傳興、王俊傑、吳其諺(吳正桓)、卡維波(甯應斌)、邵懿德等文化評論學者批判《一切為明天》(軍事宣傳片)風波時,她以「擁侯派」自居,把這些人全部說成「台獨」。其中有些成員確實台灣意識較強,可是卡維波與勞動黨的林寶元也被亂貼標籤,豈不荒謬?胡金銓擔任金馬獎評審時,非常不喜歡侯孝賢的《童年往事》與楊德昌的《青梅竹馬》,請問,這位忙著跟胡金銓掛鉤的女士要不要把胡金銓也打成「反侯派」呢?

楊力州不宜吹皺一池春水,信手捻來竟傷到那麼多人。他那麼友善,又在紀錄片的領域辛苦耕耘,這部片種種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只是爭議性我不該沉默。嚇得我向陳俊志、鄭秉泓、林盟山多次請益,方才下筆。但願我敬重的郭力昕與黃明川能寫篇反駁拙作的文章,或許還楊力州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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