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影評

扶沒:「我們的世界,並不像你說的真有那麼壞」——從 Birdy 視角看被社會價值折翼的愛(【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海報贈獎參賽作品二十八)


「叫Birdy的都是怪咖。」

在電影《鳥人》裡,片中主角不斷嘗試變成鳥類、渴望在天空飛翔;沒有人懂Birdy的內心世界,人類的社會並不適合Birdy生存,他只渴望生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回到《刻在你心底的名字》,就像在謁陵的旅途中,Birdy對阿漢說「這個世界沒有人懂我啦」,Birdy雖然身處解嚴後的社會,但世界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仍然必須活在社會大眾所期待的框架之下,Birdy如困囹圄,渴望自由的飛翔,可惜的是,Birdy終究變成了折翼的鳥,再也飛不起來,只能用外在的瘋狂把自己武裝起來,掩飾自己真實的感情與內心的脆弱。

Birdy的性格是矛盾的,既想衝撞體制,卻又有所畏懼。電影剛開始時,Birdy不受拘束,外出買宵夜、為學弟挺身而出、偷核桃到阿漢的床上給他吃、尿在髒頭車上,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在遇到心愛的人可能遭受的困境時卻退縮了;謁陵的旅程是Birdy與阿漢探索彼此情愛的重要橋段,但同時也是Birdy開始感到恐懼的時刻,他渴望自由,卻也想保護愛人,同時了解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個時期的阿漢順從體制而活,從他對蔣經國總統的悼詞中可見,他其實不了解蔣總統做了什麼事,只因「大家都很喜歡他」,所以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好人」,順從著社會的價值觀生活;在天橋上,Birdy想阻止少年隊抓走祁家威時,也是阿漢拉住他,這時誰也還想不到,其實阿漢為了愛情反而可以變得比Birdy更勇敢;而祁家威被抓走的事件也在Birdy心中種下擔憂的種子:他想衝撞體制,但他什麼也改變不了,祁家威彷彿就是Birdy與阿漢未來的預示。

旅途中Birdy明示暗示著對阿漢的情愫,從介紹《鳥人》給阿漢看開始,渴望能被理解,渴望阿漢讀出電影中甚或超越友誼的愛;「如果你給我的,和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用三毛的話暗示阿漢,希望自己可以擁有阿漢獨一無二的愛;「反正我跟你本來就不能生。」更是直接,也道出自己似乎不見容於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阿漢雖然都沒有正面回應,但是從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畫面就可以讀出彼此滿滿的愛意,縱使世界再壞,都還有著希望,我想Birdy點播給阿漢的《這個世界》同時也是點給自己聽的,或許這個世界真的沒有這麼壞,只要勇敢去愛,還是可以為世界添上美麗的色彩。

很喜歡阿漢終於買到摩托車後,第一件事就是載著最愛的Birdy,興奮的吶喊著「我的車,還喜歡嗎?」,而Birdy回應「你喜歡就好了啦!」,是啊,為什麼喜歡一個人,需要徵求整個社會的同意呢?自己喜歡就好了,同時我也相信,只要是阿漢給的Birdy都喜歡。

然而,開學後的種種事件終究讓Birdy下定決心遠離阿漢,他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界,所以只能選擇轉身離開,用自以為的方式保護深愛的人。最重要的轉捩點是在大巴他們揍Birdy,警告他最好離阿漢遠一點時,Birdy像《鳥人》中的主角一樣把自己變成一隻鳥,爬到高處,幻想著自己能夠飛向自由的彼方,然而Birdy終究飛不起來,縱身一躍跳進了社會價值的牢籠,手上的傷口是折斷了的羽翼,再也無法自由的飛翔。

「你以為這個世界變了,其實根本一點都沒變。」軍歌比賽是Birdy最後的希望,《這個世界》是他們對社會的期許,然而最後這點希望也被保守的教官澆熄,甚至連歌都不讓他們唱完,自由的色彩終究無法渲染上這個世界。

出了比賽場地後,Birdy摸了班班的頭並轉頭看向氣著跑走的阿漢,從這時開始Birdy已經下定決心遠離阿漢;然而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可以看到,Birdy對班班做的所有親密之舉都是看著阿漢做的,或許Birdy真的也想嘗試看看自己有沒有辦法喜歡女生,但終究只能騙得了一時,總有一天要面對自己真實的內心。

在阿漢用晚安暗號向Birdy告白的隔天,Birdy邀約阿漢晚上一起出去偷氣球,阿漢想要更直接的告白卻被Birdy竭盡所能的閃躲,因為Birdy知道,在那個時代有些事情只要說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進一步的可能。

偷完氣球Birdy在阿漢的後座異常的亢奮,大喊合作無間、唱著《這個世界》,這樣的情緒是必然的啊!剛被自己喜歡的人告白怎麼能不興奮呢?我始終堅信隔天的告白氣球是Birdy隱晦地回應著阿漢的愛,畢竟晚安這個暗語是阿漢跟Birdy才懂的,可惜的是阿漢似乎沒有接收到。

就連Birdy出車禍時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阿漢,雖然口中只說著會把阿漢的摩托車修好以撇清關係、兩不相欠,但是當面臨死亡的恐懼時第一個想到的是阿漢,這件事已經無法掩飾Birdy對阿漢的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怎麼樣?」阿漢已經做出最好的回答,就是守在Birdy的身旁。

浴室的這場戲是全劇最令人動容的一幕,原先Birdy因為有了生理反應而不願意轉頭面對阿漢,然而終究Birdy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而在這個小小的淋浴間選擇坦然一次,也終於給了那個讓阿漢吃驚的深深一吻;之後Birdy的三個對不起也讓人心疼,對不起之前的刻意疏離、對不起自己的不勇敢與不坦承、對不起我愛你但為了保護你我只能給你這麼多,三個對不起背後隱藏龐大的愛意與愧疚讓人心碎,和著浴室的氤氳水氣逸散在空中,仿若他們的愛終究無法被世界所接受,只能在這樣幽微的隱蔽環境中悄悄的流竄;終於,打開淋浴間的門不代表打開出櫃的那扇門,走出浴室之後,兩人終將是兩條平行線。阿漢以為Birdy終於給了回答,但Birdy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表達自己的愛。

在阿漢家阿漢差點出櫃時,還沒講出自己喜歡的是誰馬上就被Birdy打斷,因為Birdy很清楚阿漢心中的名字,兩人之間早已不僅僅只有曖昧而已;「我敢說出我喜歡誰,你敢不敢?」Birdy不敢,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守在阿漢的身邊,跟著阿漢到天涯海角。「幹嘛這麼笨,一直跟著飛?」

Birdy對著海鷗發出的大哉問,同時也是對這個世界的疑問吧,何時兩人才能自由自在的在空中翱翔,而不受世界拘束呢?當阿漢走到礁岩的盡頭,前面是海、後面是Birdy,他再也無處可去,阿漢已經永遠沒辦法擺脫Birdy,因為Birdy這個名字已經永遠刻在他心底。當海潮湧向礁岩,世界末日並沒有來,迎接阿漢的只有殘酷的現實。

兩人年輕的時候終究還是錯過了。不過,在加拿大的相遇給了觀眾一線希望,兩人互道晚安就像《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互稱對方名字一般,每句晚安都是隱藏了30年沒說出口的我愛你,「我再陪你走一段吧!」我願意相信,在人生的後半兩人終於有了彼此的相伴,電影的最後一幕,或許在某個平行的時間線,真的有一對阿漢和Birdy,不畏懼世俗的眼光,勇敢的愛一次。

我會這麼喜歡這部電影,或許也跟自己的生命經驗有關。從國高中不斷的探索自己的性向,始終不願真的面對自己的情感,堅信自己還有機會被「矯正」,腦海裡幻想著只要到大學我就會喜歡女生了。

然而事與願違,大學時遇上了喜愛的男生,幸運的是我活在更為開放的年代,我們並沒有錯過彼此,不過社會的壓力還是讓我們的感情無法公諸於世,每每要到夜深人靜時走在校園內才敢牽起彼此的手,感受對方掌心的溫存,兩人的手揮啊揮的,彷彿在跟世界宣示著什麼似的,或許我也跟Birdy一樣期待著,這個世界真的不像我們想得這麼壞。

一年多前台灣終於通過同婚合法化,然而,現實是在職場上我始終假裝自己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女友而非男友,而無法真正的像世人所謂「正常」的情侶一樣分享自己的感情,在家族聚會中也假裝自己是單身,對感情毫無興趣;這個世界真的變了嗎?變得越來越好了,但是還不夠,連在這樣的時代下我都無法坦然出櫃,更遑論剛解嚴後社會氛圍還是很保守下的Birdy與阿漢了,因此我非常理解Birdy的心情,而無法怪罪他的不勇敢,在那樣的時代之下,只是說出自己喜歡誰就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

我已經比Birdy與阿漢幸運許多,希望在社會越來越進步的同時,像Birdy與阿漢這樣的時代悲劇能夠越來越少;衷心期盼或許真的有一天,誰與誰相愛不再需要被誰同意或被誰認可,每個人都能勇敢面對自己的感情,勇敢地愛一次。

「我們的世界,並不像你說的真有那麼壞」

相信未來的某一天,不管每個人的性傾向,只要有愛,就能為這個世界添上最美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