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開場,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飾演的女主角茉莉,從搭飛機講到出海關的喋喋不休,馬上浮現出「伍迪艾倫(Woody Allen)作品」的印記;然而當這位貴氣優雅的女士露餡地表示自己是要來投靠關係有點疏離的妹妹時,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的靈魂立即躍然銀幕,與前者展開拉扯。
田納西威廉斯最著名的劇作《慾望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也是一個拋不開舊日榮光的過氣閨秀,在粗暴的現實與自己的謊言中,被撕裂而崩潰的悲劇。伍迪艾倫的《藍色茉莉》(Blue Jasmine)雖然把主角過去的繁華設定在紐約,而非威廉斯筆下的傳統南方;投靠的地點則是舊金山,也不是紐奧良。甚至在尷尬的約會場面以及牙醫求愛的橋段中,擺進他最擅長的諷刺喜感;但除此之外,《慾》片印象可說是如影隨形。在觀影過程裡,我好像一直在等待或者該說擔心,茉莉會像《慾望街車》的白蘭琪一樣,被妹妹的男人給強暴,或在最後講出:「我總是仰賴陌生人的慈悲。」
我不確定伍迪艾倫是否是有意套用《慾望街車》的原型,但博學多聞的他不可能不清楚這齣名聞遐邇的經典。但就如同他向柏格曼(Ingmar Bergman)致敬的《我心深處》、《情懷九月天》、《另一個女人》,或是跟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臨摹的《星塵往事》、《那個時代》、《愛麗絲》,伍迪艾倫就是有辦法把他吸收的,反芻成自己的東西。因此,他對片中女人的挖苦,遠多過田納西威廉斯的憐憫;而那些男人掩藏不住的懦弱,自然也不像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粗獷性感了。
在他慧黠又犬儒的觀點裡,《藍色茉莉》的男男女女其實都有點可笑:茉莉那位老謀深算的丈夫,入花叢卻栽了跟斗;至於茉莉差點到手的金龜婿,選起情人其實跟挑金飾差不多。他們習慣用房子的坪數與景觀,禮品的稀有與貴重,來衡量浪漫;結果動真情的不得好死,緊急煞車的也自取其辱。有人說伍迪艾倫對女人比較殘忍,其實未必。應該說他對女性的描寫更為深刻,因此也更難堪。
這造就了凱特布蘭琪宛如範本的銀幕表演。她那矯揉的高貴姿態,每每被現實的平凡與低俗,擦撞出難堪的傷痕,而暴露了外表底下不堪一擊的脆弱內在。豐富的角色層次,讓這位女演員展示了變臉般的神乎其技,我不記得伍迪艾倫有給女演員特寫鏡頭這麼多過,而她毫不浪費。最後,當她穿著僅有的華服,卻忘了吹乾濕黏在臉上的頭髮,失神走在街頭時,那虛榮與破敗,竟然同時駐紮在她臉上與身上。在茉莉完全浸淫在自己世界的那一刻,凱特布蘭琪也完成了她的演技儀式。她這次提供的,甚至比伍迪艾倫更有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