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掛名影片的監製,但是我和師大生命科學系學長呂光洋老師、台大的朱有田老師所領導的台灣山椒魚研究團隊成員也都是在試片室第一次看到麥覺明導演的「山椒魚來了」定稿版本。
這部麥覺明導演花了十七年才完成的紀錄片,是以呂光洋、賴俊祥和朱有田三位台灣生物學家及他們所領導的年輕研究員方翔、勝文、柚子等人,長期攀爬高山峻嶺對山椒魚進行田野調查,最終找到兩種新的台灣特有種山椒魚(觀霧山椒魚和南湖山椒魚),連同之前文獻上已經發表的三種山椒魚,終於確定目前台灣至少有五種特有種的山椒魚做為敍事的主軸,夾敍夾議,不但有大量科學實驗的知識,也有充滿詩意和盎然的生命力的影像。
學科學的和拍電影的是不同領域的人,思考和觀看世界的方式很不一樣。麥覺明導演想要讓配樂和音效完成後才給所有被攝者觀看,畢竟少了聲音,電影作品只能算是完成一半。
學科學的人看到的世界是沒有太多情緒的,他們對於時間和空間的概念是很具體的。所以電影裏的剪接和結構很容易把科學家的腦袋搞亂,例如他們會質疑當初在某個山谷中並沒有找到山椒魚,可是電影裏的下一個鏡頭卻出現那次沒有尋找到的山椒魚。還有他們會專注在每一個關於知識的細節,例如名稱的正確性或是對於事物的描述。
從事電影藝術的人會專注於電影中的角色何時出現,如何才能讓觀眾從對話中了解這個人物的個性和背景。再來就是會注意到劇本的結構變化,這一段和下一段之間的關係,是倒敍或是直線敍事?還有就是導演是如何處理情緒的轉變和延續,尤其是最後那一段的突發事件。導演是用了那幾組鏡頭來鋪陳這樣的情緒,例如由遠而近的救援直昇機、下雨的森林、在叢林中露出奇怪的眼神的水鹿,那種眼神可以解讀成好奇、驚慌,甚至同理、憐憫。還有影片中的聲音在何處出現,出現的大小和方式是如何,也都是電影工作者會注意到的細節。
第一次看到這部完整的紀錄片時,看到許多鏡頭都會情不自禁的熱淚盈眶,那是一種對奇妙的生命發生的讚嘆和驚喜。在春夏秋季節變換的那一整段影像,不同蘭花的綻放,尤其是白得發亮使人摒息以待的卵串出現時,淚水爬滿了我一臉,𣊬間勾起了我在大學時期的四出採集動物標本及後來的教學和實驗室的工作,甚至計算著蛋白質、醣類的分子的結構和角度,那些種種想要探索生命本質的過程。
感謝麥覺明導演還記得我是讀師大生物系(現在改為生命科學系)的人,找我掛名監製,使我再次重溫曾經對生命科學非常狂熱的舊夢。因為在這部紀錄片中最重要的三個角色中呂光洋老師是我的學長,賴俊祥老師是我的學弟。在一次很榮幸的機會中我坐在呂光洋老師旁邊,一起接受師大傑出校友的表揚。印象中謙虛的呂老師一直對我說,他實在沒有資格得到這個榮譽,因為還有很多很多我們師大生物系畢業的同學比他有成就。我安慰他說,如果他沒有資格的話,那像我這樣一個生物系的逃兵又有什麼資格呢。
最遺憾的是我的學弟賴俊祥無法和我們一起欣賞這部影片。如果不是因為2016年之後發現了山椒魚的卵串使得拍攝團隊再次啓動了拍攝計劃的話,也許這部紀錄片在十七年前就開始拍攝的紀錄片,就會隨著賴俊祥一起消失在衆人的眼前。每當我看到影片接近尾聲時,賴俊祥老師很吃力的攀爬上奇萊北峰時,特寫他戴的那頂陳舊的紅色的印著「師大大師」的帽子時,看四次哭四次。或許我想起自己在那所全台灣最小的大學中所接受的各種科學知識課程的啓蒙,享受到老師和同學所給予的純真溫暖,還有自己的蛻變。也就是在這樣美好的學習環境中,我完成了自己創作生涯中的第一本書「蛹之生」。
如果不是因為讀了師大生物系,我可能不會成為一個作家。所以我在心中默默的將「山椒魚來了」這部紀錄片做為自己寫作50年的一個紀念,也紀念那個曾經充滿了理想和熱情的年代。
原文出處 李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