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從葉子會看到土嗎?妳會看到小昆蟲喝露水嗎?」
夜裡,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好朋友馬克來訊息問我。
我回答:有啊!我有個小小的廚房,是整個房子裡陽光最好的區域。這區域有兩扇小小的窗,窗邊外有幾只盆景,其中一只盆景,一年四季、日日夜夜都開著小花。某個白日裡,一隻小鳥在那盆景的藤蔓上盪起鞦韆來,盪了不少時間哩,就像是小孩盪鞦韆,愈盪愈高,不願意離開鞦韆架。當時,我湊近,隔著玻璃窗觀看這隻鳥,牠必然看見了我,並沒驚嚇,依然盪著。就這樣,我陪著牠、看著牠超級自在地享受晃盪的快樂。
這畫面美極了!我看得痴迷!日後,藤蔓愈來愈長,我不忍修剪,期待這隻小鳥再來。但,沒機緣再看到牠。牠是蜂鳥?只見過蜜蜂蝴蝶採蜜,倒是頭一遭看到鳥在花間閒盪。記得,曾在當天向媽媽與妹妹說起這番奇遇奇景。
馬克建議我去看葉子、去看土,會看到很多有趣的事物。他還特別說明不能看盆栽,要到戶外,往紮紮實實的土壤裡觀看。因葉子、因花朵、因土壤、因飛行的鳥、因我屬於風的族類,我循著風的方向潛入記憶、潛入夢裡。不刻意造夢、不需孵夢,因為自有記憶起,日日有夢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隨著心進入夢裡。
心、腦的記憶能乘載多少重量與厚度呢?
一直清楚知道自己一向是義重,未必情深。透過夢,才了解我對他們的愛與念,遠遠超過我所知。
我有無數個上百上千上萬上千萬個關於媽媽的夢。媽媽在世時與往生後的夢境差異很大。她在世時脾氣不好(也許是被生活折磨而致無法溫和以待),我不願與她爭論,只能在夢裡感受我自己的憤怒,經常被她氣醒。偶爾是喘醒。妹妹說,我的靈魂純淨,常在夢裡解救了媽媽。每當媽媽身體不舒服時,我在夢裡必定疲累至極。等我醒來,媽媽的身體已健健康康。而當媽媽往生後,她在我的夢境裡溫柔慈祥,總帶著笑容。我甚至可觸摸到媽媽身上的體溫,感受屬於媽媽的香暖。
在這,我想對那隻在我窗邊盪鞦韆的鳥訴說兩個夢:
大約小學五年級,媽媽還不知她要出國找親戚時,我已經夢到媽媽遠離。我站在小學操場,望見媽媽的臉孔鑲在一只風箏製成的電視機,飄離地面飄飛升天,她在螢幕裡望著我,眼神憂傷。幸好,有一條繫著風箏的線連結不知定點在哪的地面,媽媽與我可以保持一定的距離,彼此遠觀。
自那個夢之後,當媽媽回到台北,深夜裡依舊如常地,分別到哥哥、我與妹妹的房間為我們蓋被子,確定我們不會著涼。我們的確是超會踢翻被子,被子不是撂到腳下方,就是滑落至床下。我總是假裝睡著,默默祈禱這個媽媽趕快離開房間,我以為「她」是某個妖怪的化身,而我的親媽媽早已不知去向。這個迷思與懼怕,始終沒告訴媽媽。
幾年後,爸媽離婚了,媽媽出國旅遊散心。妹妹與我送媽媽到機場,臨別時,母女三人隔著媽媽離境的玻璃門無言地看著,媽媽的眼神哀戚。我與妹妹哭得很傷心、淚落個不止。明知媽媽只是旅行,不是生離不是死別,幾天後就會返家。但總感覺這是傷離別,心傷,心會痛。
媽媽往生後,無數的夢境裡,其一的夢境是我站在公車車廂的最後端,隔著一張寬大的玻璃窗看著倒退的街景。突然,望見媽媽奔跑向我。她一直跑呀跑,與我揮手了嗎?媽媽腳底下的街道在那一瞬間漫起水,水,布滿……整條街,水不深,卻讓我心驚,焦心而醒。
念,是無時無刻放在心底。念,是以心承托。念,在心臟無從尋找的地方。念,在每一個今天、每一個當下。
心的位置離前胸後背是這麼這麼地薄,卻總能乘載無限的重量、卻總能穿越時空……
土、葉、花、鳥、風、夢、玻璃窗,將思念延伸、遠送。終於懂得,這就是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