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風中家族》(以下簡稱《風》)是2015年由中國與台灣合資拍攝的電影,導演是王童,在官方的宣傳資料中描述了本片主要的內容(筆者改寫):
“國共內戰(1949)那一年,小范、順子護著受傷的連長盛鵬四處逃竄,在小村莊發現躲在甕裡的小娃兒:小奉先。他們一起逃亡,竟從淮北逃到上海直到台灣。搭船前往台灣途中,盛鵬意外救了邱香並展開了兩人的緣分…。小奉先擁有盛鵬、順子、小范三個爸爸,他們在台北違章建築找到落腳處,順子邂逅麵攤女兒阿玉成為一家人。這一群沒有血緣卻因戰亂命運相連的家人,經歷戰火、遷徙、落腳台灣,但經過幾十年,盛鵬仍念念不忘家鄉的妻兒,牽絆像繩子繫在他的心上,一輩子也不曾遺忘。”
《風》內容明顯以三位逃亡的軍人因意外來台,不得不暫住的情況下發生的點滴為主體,但一生牽掛的卻是遙遠對岸的妻兒。電影的高潮在年老的奉先,帶著大爸盛鵬的結婚戒指,回到中國與盛鵬大舅子見面雙戒合壁的那一刻結束,濃濃的認祖歸宗的氣息不言可喻。巧的是描寫1895年至1946年間日本殖民時期,出生在台灣的日本人或日台通婚的後代,這些被稱為「灣生」者,他們強烈自認隸屬於台灣的情懷電影《灣生回家》(以下簡稱《灣》)也緊接上映,兩部電影都在推銷某種鄉愁,一個是距今66年的遙視,一個是已經70年的切離,兩個故事的主場都發生在台灣,但後者首周台北票房(500萬臺幣)卻遠勝於前者(200萬臺幣),而他們投資的大小(《風》:1.6億臺幣,《灣》:7千萬臺幣,)也同樣幾乎成等比。
這其實非常有趣,曾被日本或國民黨統治的台灣,在同一年就有兩種對歷史角度的切入與論述,而且大相逕庭,但這當中最應該被認同的台灣本身住民的面貌,其形象與定位,卻相對模糊與被忽略的,台灣人究竟是什麼?也成為一個最需要被探討的顯學!筆者認為唯一應該做的就是認清台灣是一直處於被殖民的真相!真正的台灣歷史尚未被完全揭露,而真正的台灣形象也未被真正的建立。
認清台灣被殖民的事實
攤開台灣的歷史幾乎就同於台灣被殖民史,如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教授 李筱峰①投書:「台灣歷經荷蘭、西班牙、鄭氏、滿清、日本,到中華民國,哪個階段不是殖民統治?」這當中比較在近期被討論的是中華民國這部份,《打破神話:台灣人的認同與國民黨殖民遺害》②一書作者:艾頓(Laurence Eyton)裡也多次剖析這個事實。
“鼓勵台灣人去沉思作為後殖民社會現代台灣的本質,以及明白他們必須去做,去定義台灣新國家為何的工程。在近幾十年來,台灣不是第一個浮顯的新國家,不是第一個新民主國家,不是第一個為種族衝突傷神的國家,也不是第一個發現自己有著前朝殘留下種族不同、忠貞相異的階級。”
筆者自己也經歷這時期,民國60年在台灣的教育體制底下,不能說母語閩南話,學校環境裡講是要被打手心跟罰錢的,老師還採用了打小報告的機制,益發強化了禁止的力量。學校教科書是經過刻意調整過的史觀,軍事化管理服裝、儀容,背頌蔣公佳言錄,三民主義列為各類考試必考科目,教室裡有領袖的玉照每天盯著你瞧,沒人知道這世界上只有共產國家跟台灣,是如此被獨裁統治著,台灣的戒嚴時間還創下世界第一,三台公私營媒體,天天喊著領袖政恭康泰震價響,各界恭請領袖連任不落人後,沒有人知道228發生什麼事,甚至於連聽都沒聽過。
我的父親則是受日本教育長大的,一直到死他都認為日本是他的祖國,往生前天天聽著日本二戰軍歌,這跟喝國民黨奶水長大的孩子根本是死對頭。祖父與曾祖母是親眼看到日本殖民台灣倒行逆施的一代,他們痛恨日本人。台灣歷史衝突與縮影,就這樣普遍存於台灣家庭中。一直到現在,台灣政黨每天高喊藍綠融合遠離對立,根本就在呼口號,因為歷代殖民的遺毒就如此活生生的種在不同世代的台灣人身上,而且就在筆者寫此文的當下,中華民國的現任總統當選人馬英九,在無任何民意基礎下,逕自在新加坡與習近平見面,真不知道下一個殖民者會是中共嗎?台灣的命運真是坎坷啊!
「後殖民」是什麼?
在英國電影學者:蘇珊.海沃德(Susan Hayward)著作《電影研究關鍵詞》(Cinema Studirs : the key Concepts)一書中的「後殖民理論」(p.351-358)條目當中提到佛朗茲.法農(Frantz Fanon)特別在著作(《黑皮膚、白面具》1967、《全世界受苦的人》1968)裡關注後殖民主義及種族主義,他指出:“被殖民者中的精英,期待自己取得前殖民者的地位而施行統治”,這樣的情形並未在台灣發生過,因為228事件已排除了大部份本土當時的精英份子。
「後殖民理論」創始人:愛德華.薩意德(Edward Said)在《東方學》一書當中也提到:東方主義的形成,在於藉著操作東方的知識,但是使用西方人類學與語言學等學科,去闡釋東方的之知識,以達到控制其知識,由此控制自然賦予了他作為統治者的正當性,而得到授權。這就是西方控制東方的根源。現在雖然已經去地理化的殖民,但更深植於文化上的權力關係,則是更為牢固的!以這樣的觀點來看國民黨在台灣的施行,是相當吻合的,他們將台灣歷史空白化,直接植入中國史觀,台灣人不知道台灣歷史,只懂中國歷史。
《風中家族》裡的失語症
限於篇幅筆者僅僅討論觀影後,一直困惑我與迴繞心中的題目:「失語」。令「失語」,也是殖民者會使用的手段之一。
回到本片,以如此觀點去審視《風》片,就不難發現癥結所在,雖然片名有家族二字,但更多的是主角三名軍人之間的糾葛與對男女關係的牽扯,主動性都在他們身上,其他人是附屬於以他們為中心的圈圈,他們要適應台灣的生活,也沒有想像中的艱困,裡面有一場與人打架的戲,在男主角盛鵬現身之後,三兩下就擺平所有一切,種族之間的問題,就這樣輕描淡寫帶過,證之於片中可做大與值得探討的問題,更隨處可見,三位主角生活在台灣,但片中台語出現的比例,簡直到低到不可思議。
譬如吃麵一景,三人吃著龍鬚麵求問賣麵的阿玉答案,阿玉並非啞巴,但卻台詞全無,無能無力回答一切關於自己飲食文化的傳承與發源,看了真令人哀傷,後來阿玉與順子結婚時,同樣失語的狀態再度出現,飾演阿玉父親的演員,在婚禮上不僅站的位置在最後邊,應該是歡樂多話的時刻,竟然也如外人或看熱鬧的客人一般,跟著眾人前進,無表情、表演,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有關這一段我親自詢問過該角色演員,在拍攝過程裡,當他欲自由發揮說出一些台式台詞與聲響語助詞時,竟然被導演一概制止,可見導演是有意識的在禁止演員發聲(台語)!
這太讓我震驚了,請問讀者你何時看過如此反常表現的岳丈,結婚跟葬禮場面還接近一些,裡面賓客的人數比,至少也應外省、本省各半,或本地人更多才符合現實的情況下,聽不到任何台語,請問導演在語言使用調度上,如此嚴重失衡,真不知其用意何在?這些避重就輕、蜻蜓點水的情形,還出現在邱家大家長疑似間諜案被抓走,暗示白色恐怖的橋段,但也就僅止於人消失了一段時間,再現身時已是多年之後,邱爸爸依然健在,真不知導演把這一段植入在有限的電影篇幅裡,是否自己也有了「失語症」。更不用說廉價的使用阿哥哥音樂,鄧麗君名曲,就想要帶領觀眾進入時光隧道之中,觀眾應該也很慌亂、無助、翻白眼吧!
這嚴重的失語,近期電影我想唯有魏德聖監製的《KANO》可比擬,兩部片子為語言失衡運用做了示範,幾乎就是兩種不合理的極端了!
結論
《風》片導演王童之出身,多少與主角小奉先有類似的呼應,比較可怕的是他仍然活在過往的觀點而不自知,在2015年的當下仍被使用,雖說電影反應現實與人生,但如此對時代偏頗的論述描寫,我真不知道他要討好誰!就連最後奉先帶著大爸盛鵬的遺物與故人相見,當他拿出結婚戒指與小舅子保存的盛鵬的妻子那一只相疊的時刻,我幾乎可以斷定是他個人高度的浪漫遐想,耗費了1.6億台幣只為了成就最後這一刻,與什麼史詩、大時代、蕩氣迴腸的愛情,是一點也不相干。
湯湘竹導演的《山有多高》(2002)裡藉由拍攝父親回中國故鄉對土地認同,與湯導對台灣東部的鄉愁,做了非常可貴的辨證,如此有誠意的作品,並不會因為器材、素材及技巧,而降低其感動觀眾的程度。《風》片有做為國族電影的資格,在已漸漸遠離情緒與當事人的糾葛的現在,可以有更多的高度來反思與冷靜的思考,提出更具有理想的省思,兩岸三地就是兩岸三地,台灣人最應該釐清的就是自我認同,那些「大中國」思想,未必為人民帶來真正的幸福。
參考資料註:
①李筱峰 : 台灣史哪個階段不殖民?(2014年01月29日蘋果日報)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headline/20140129/35610113/
②艾頓:《打破神話:台灣人的認同與國民黨殖民遺害》,2002年9月~2003年12月間發表於《台灣日報》的台灣政治觀察評論專欄集結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