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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與劇場 文 / 黃以曦

新世紀福爾摩斯(Sherlock, 2010-2013, by Mark Gatiss, Steven Moffat)
(season:1,2)這除了是完美的福爾摩斯改編版本,本身也是無懈可擊的美好作品!對白的精準聰明、節奏的拿捏、小技巧的部署、情節軸線的建構與展延、角色的層次性、角色人際間低調卻深邃的情感…..,無話可說的美好!

但對我來說,更尤其製作者們與演員Benedict Cumberbatch的設定與詮釋出了我從小著迷至今的「福爾摩斯」此一近乎象徵或某個錨定記號。……或者,更是直到此刻,那個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傢伙,深刻地給了我,我幾乎已經放棄要找尋的某個意義或面向上類似陪伴或緩解的東西。

……一種徹底的透明,固執地抓住整個現實不放、固執地處在整個現實不離去,卻完全不佔空間;作為一個懸置的謎,作為一個即使有話語可其只能被以特定路徑連結上地讀取那樣同時說也沒說的Sphinx,……並非由於不願透露什麼,而在於希望告解全部……。可「全部」,得配置怎樣完美的環境,才可能真正被注入?

Nolan的蝙蝠俠系列中,忍者老師教給布魯斯韋恩”theatricality and deception are powerful agents.”,大概接近「戲劇性與虛造所能打開的強大力量」的意思。對我來說,Sherlock Holmes出於本能卻並非自覺地,讓自身成為一個劇場,是以,他所到、所在,對於現實而言,若非無真正進駐地不曾存在,就將扭曲當場的力線,一個新的結構於焉浮現。

「由一滴水,一個邏輯學家可以推論出一片大西洋或一條尼加拉河,即使他從沒看過或聽過這兩個地方。所有生命是一個大連環,只要看到其中一個環節,就能知道整個生命的特性。……推論與分析科學只有在長期而耐心的研究下才能獲得,而人類的生命不夠長到追求完善的地步。」這段話取自柯南道爾原著中福爾摩斯匿名投稿到雜誌上的文章<生命之書>,大意是說一個有觀察力的人,對其所碰到事物只要能有精確且具系統的觀察,可因此得到多少知識,例如一個人瞬間的表情或肌肉的跳動,或眼神的一瞥,就可透露他心底最深處的想法。

不知情的華生,對著福爾摩斯抱怨說,「這篇文章狡詐而荒謬,文章的推論緊密而強烈,但其推論過於迷惑誇張。」

耐人尋味的是,華生是對的(儘管故事中他立刻就被福爾摩斯接著炮製一套更為精緻且量身訂做的說法給說服了)。事實是,探往近乎巫師權限的無限,與確認絕對低限的局部性之有限,關鍵恰恰就在於「邏輯」兩字。福爾摩斯自己的文章也已給出此一謎底。

可重點正是在這裡:關於同時無限而有限,該如何「迷惑誇張」才能做到?如何成立一個終極周延的豪華劇場?而與其說是想把誰給催眠哄騙進來,不如說該如何確立給自己,對現實之不可能盡致完美此一本質之徹底湮滅?……我們該如何就從眼前變出一個「現場」?永恆的、美麗的、豪奢的……走不出的迷宮、無解的謎,因此是不散的宴席、不老的青春……。

必須要是一齣劇場、一個童話,必須要有一種讓時空凍結的魔法,必須隱身接而顯身作某種透明,然後才能進入、不斷進入。直到整個翻轉過來,讓一條長河,成為一座魚缸。